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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上月司 -【大小姐×執事‧十二】 [打印本頁]

作者: koeistation2    時間: 2013-4-9 10:03 PM     標題: 上月司 -【大小姐×執事‧十二】

本帖最後由 koeistation2 於 2013-4-9 10:19 PM 編輯

【封面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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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瑟妮亞和朋美這兩位戀上秋晴的大小姐,終於認清了自己的感情,將以自己的方式進行禁忌的告白——?

      而不久之前,連隱瞞自己真實性別的大地,也再也壓抑不住悸動的少女心,決心對秋晴示愛……

      在充滿少女們赤裸裸的心意和肢體的超級強颱中,乍看宛如不良少年的執事候補生.日野秋晴究竟該如何抉擇——?大小姐和女僕們共爭一男的校園戀愛戰爭即刻爆發!

【作者介紹】:

上月司

昭和57年(1982年)生的橫濱市民。著有《カレとカノジョと召喚魔法》《大小姐×執事!》。

【原日文書名】:れでぃ×ばと! 12

【原日文所屬文庫】:電擊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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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oeistation2    時間: 2013-4-9 10:09 PM

第二十九話

事情發生在十二月下旬,結業式三天前。

    上午和上育科生一起結束一般課程後,日野秋晴到餐廳值服務活動的班,下午在縫紉教室上課。今天是第二次上縫紉課,主題是刺繡的教學與實作。課堂來到最後,女僕教師的聲音灌進了不到三小時就眼酸脖子僵的秋晴耳裡。

    「各位同學,今天課程到此結束——接下來,是本次從育科測驗和明天特別課程的相關說明。」

    「…………喔?」

    一如往常的無預警佈告,使秋晴不禁挺直背桿。

    身穿藍色女僕裝的冰山美人深閒,平時一出聲就能讓人渾身緊繃、倦意全消,現在宣布的又是重要事項;要是敢打呵欠,無疑會成為音速鋼筆的肉靶。

    秋晴撥去沾在晨禮服上的線頭,雙手置於大腿坐正,等待縫紉桌前的深閒繼續說下去。

    深閒的寒霜眼默默掃過教室,確認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自己後,輕輕頷首道:

    「我想各位都已經知道了,十二月二十四日將舉行聖誕舞會。雖已是寒假期間,原則上還是希望全體從育科生都能參加。」

    「請問,如果參加了……我們要做些什麼呢?」

    「就素啊就素啊!要我們犧牲聖誕約會參加舞會,沒有另外準備點甜頭怎麼行啊!」

    三家語氣恭敬就算了,真希望還是一副蠢樣的轟能夠閉嘴。想被女僕教師處罰是他家的事,問題是那偶爾會害我遭到連坐處分。

    如果構得到,早就一拳讓他說不出話了,可惜坐在不同工作台,秋晴只能乾瞪眼。話說回來,那個假關西人絕對沒聖誕約會的分,他是哪來的臉大言不慚啊?

    不耐的秋晴陷入了微妙的疑惑。這時,深閒冷冷地說:

    「各位在舞會上主要是服務來賓,另外還有一項重要任務……四季鏡同學,您知道是什麼嗎?」

    「這個嘛……啊,是要選舞王舞後嗎?」

    「……很抱歉,答錯了。」

    能回答這麼抱歉的答案,我也只能說「不愧是四季鏡同學」。還有深閒,你的對像也挑得太離譜了吧。

    但在這情況下秋晴吐不了槽,只好抱著挫折呆望深閒,只見她清咳一聲——

    「另外一項任務,就是擔任上育科生的舞伴。」

    將其實很棘手的任務不當一回事地說出口。

    ……舞會上的舞,基本上就是社交舞吧。所謂的舞伴也不是在旁邊打拍子助興,而是要真的一起跳舞。

    老實說,秋晴完全不認為自己能夠勝任,而且還很難為情。光是想像自己的舞姿,就差點沒讓他羞得滿臉通紅頭皮發麻。

    「由於一直到去年,上育科生中沒有男性,因此以往都是從上育科生中招募,或以投票方式薦舉希望扮演男性的人選,但今年改由從育科生擔任舞伴。」

    秋晴為妄想所苦時,深閒仍繼續說明,且其中有個令人掛意的部分。

    雖以為就算自己不提,也會有其他同學發問,但在「這是男生該做的事」的莫名責任感驅使下,秋晴還是慢慢舉起了手。

    「可是,加上上育科的大吉,整個白麗陵也只有五個男生,這樣夠輪嗎?」

    「當然不夠。所以當天參加的從育科同學都必須以男性身分出席,我們也準備了燕尾服讓女同學更換。」

    一聽,女孩洩出細小的歡呼。看來之前理事長讓女同學體驗男生製服的企劃,獲得全體女性一致好評。

    「嗚嗚~燕尾服啊……男裝穿起來胸部都好緊,人家不太喜歡說!」

    ……訂正,極少數除外。

    正捏著胸口衣料的四季鏡,擁有明顯遠超乎女高中生平均尺寸的胸圍,當然會覺得難受。不過,就算現在穿的是女僕裝,她的胸口也像快漲破了一樣嘛……?

    視線聚於一點的秋晴忽然感到身旁的猛熱氣焰,幾乎下意識地轉頭。

    大地平常表情已經夠僵硬了,現在更是平板得可以,但看得出眼裡充滿殺氣。

    ……什麼看得出,眼睛都對在一起了,用膝蓋都看得出他在瞪我。

    見到同班同學突然變得目露凶光,彷彿隨時會揮拳或射飛刀的樣子,秋晴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該不會是他的潔癖連我盯著四季鏡的胸部看都不允許吧……?這樣就生氣也太奇怪了,但也想不出其他原因。如果不是,就真的一點頭緒也沒有了。

    可是直接道歉也不太對啊。就算真的不太禮貌,也算不上什麼過錯,到底該怎麼排解這種尷尬氣氛呢?秋晴深深苦惱。

    ——咻!隨風聲插在桌上的鋼筆,強制終止了他的思考。

    鋼筆立在秋晴發問後擺回桌上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間,再偏個幾公厘就要見血。細細搖顫的鋼筆看得秋晴背脊發涼,連忙面向縫紉桌。

    深閒的寒冰眼平時就夠可怕了,現在更是含有要人心臟結凍的銳氣。

    左手還補了另一支鋼筆。

    「……說明還沒結束,可以讓我繼續了嗎?」

    「當、當然!」

    秋晴在「下次就是眉心」的強烈壓力下立刻頷首,戰戰兢兢地觀望第二發的動靜。

    而深閒輕輕放下左手,若無其事語氣平淡地說:

    「總之各位擔任服務生之餘,需要在上育科生要求時充當其舞伴。然後,是從育科測驗的內容……本次不同於過去,若不事先經過充分練習,恐怕會害得對手顏面掃地,所以預先通知。」

    聽見深閒的說明,繃著臉的秋晴心裡也有了底。或者說,話都這麼說了,大部分的人都已經猜到了吧。

    很明顯地,這次從育科測驗是——

    「測驗內容就是『成為主人認同的稱職舞伴』。不僅是舞技,是否能取悅服務對像也在評分標準之內,請各位做好準備。」

    「……我也知道要準備啊,可是——」

    「就素啊,心理準備素很重要沒錯啦……」

    課後,三家前往服務活動,其餘三名男性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轟對秋晴的呢喃立刻起了反應,繞到他面前歪嘴一笑。

    笑得這麼下流,心裡準沒好事。果然——

    「社交舞就素那個吧?讓男生女生身心距離都急遠接近,一不小心就會滋生愛苗的那個吧!從舞伴變成另一半也不奇怪呀!」

    「最好是,你電視看太多了。對了,你這次真的能參加嗎?」

    「看我的吧,阿晴!我nice guy轟慎吾,可不素老犯同樣錯誤的廢柒啊!」

    總覺得好久沒聽過這麼沒說服力又欠反駁的話了。怎麼說呢,整句都是吐點,反而令人無話可說。根本不知道該從哪吐起嘛。

    面對稍微傻眼的秋晴,轟一面退著走,一面對自己豎起大拇指。

    「我已經不素以前那個拿不到半張搭檔卡的我了!最近我的優點已經感染不少上育科的大小姐羅?」

    「……………………算了。然後呢?」

    「上次測驗啊,就有人在我拜託之前主動給我卡片喔?而且羞得含淚,小手細細顫抖,之後還被一群跟來看熱鬧的大小姐圍著鬧呢。那一定素漫畫裡那種『想要告白可素沒有勇氣……』的情節吧!唉,真秦的,萬人迷還真素造孽啊。」

    轟說得哈哈大笑。

    而秋晴將剛才的話做了點整理,並想像來龍去脈後……就不說話了。

    身旁的大地也像在思考,之後想到了什麼似的抬頭對秋晴問:

    「……日野,我有個問題。那個女生是真的喜歡轟嗎?」

    「別問了,說不定事實一點都不好笑。」

    ……因為無論怎麼想,腦子裡都只有「那是懲罰遊戲」的畫面。大概是那些上流人士之間又流行了哪種怪遊戲吧。

    如果告訴他這個可能性,他會不會笑著否定呢……秋晴看著笑個不停的轟這麼想,卻立刻打消念頭。

    雖然他笑得像個白痴,但眼裡卻摻有幾絲哀愁。想必那是因為,他其實明白那張卡片是怎麼來的,只是裝作沒發現繼續耍笨,事實卻不斷刺痛他的心,讓他有「我到底在做什麼啊……」的感覺所造成的。

    在這種時候裝傻當作不知道,也算是所謂武士的仁慈吧。於是秋晴伸出手,在笑得嗆到的轟背上用力一拍,說:

    「先不管這傢伙的夢話了。這次測驗也是今年最後一次,希望能順利參加啊,」

    「嗯。舞會是辦在寒假期間,拿到卡片的機率的確可能比平常還低……不過上育科學生比從育科多很多,問題應該不大。」

    「大地你根本不用煩惱吧。到時一定是一群大小姐殺來讓你挑,有危險的只有我和其他從育科生啊。」

    殘酷畫面隨著自己的話輕易浮現,觸動了秋晴的危機意識。

    若是普通的測驗.某些人或許還會念於交情或單純好玩而獻上卡片,說到舞伴就得另當別論了。如果自己是女生,與其選轟或其他男裝的從育科女生,當然是先專攻個子較小但長相俊俏的大地。

    若不早點行動,事情可能會很麻煩……秋晴略感不安時,轟總算恢復正常,口中喃喃道「就素啊」又接著說:

    「就算好不容易拿到了卡片,問題還沒結束呢。」

    「咦?還有什麼問題?」

    意想不到的發展使秋晴忍不住反問,轟跟著以一副「這傢伙怎麼什麼都不懂」的樣子聳聳肩。

    「只拿到一張卡片的就算了。如果拿到兩張以上,要挑誰可就素大問題啦。」

    「……挑第一個給的不就好了?」

    秋晴也同意大地的模範答案,但轟似乎不太滿意。

    他「嘖嘖嘖」地搖著食指,動作讓人上火。

    「那種無聊的選法,對人家可失敬得很呢。那可不素普通的舞會,還素聖誕夜耶!對方一定素下了決心才交出卡片,我們當然也該拿點誠意出來啊! 」

    「我實在聽不太懂,講白一點好不好?你到底想說什麼?」

    「阿晴你真的很急耶。我的意思素——挑你最喜歡的人才素正確答案。」

    轟刻意加重語氣所說的話,讓秋晴一時說不出話。

    雖然原本就不期待轟會講出理性的話……可是這也太離譜,已經瞎到超越意想不到。

    聽到轟語出驚人,常識略嫌不足但心智健全的大地也皺起眉頭。

    「……你是指挑走得最近的嗎?」

    「還要更積極一點,得懷著『好想當她的男朋友喔!我比較喜歡這一型!』的心情去挑選才行。」

    「…………」

    如此露骨的答案,使大地眉頭皺得更深,朝秋晴瞥了幾眼。

    秋晴當那是要他吐槽的意思,便輕嘆一聲,冷靜地看著元兇說:

    「搞清楚,這是測驗耶?的確,選擇喜歡的搭檔是有利於拿到好成績,但你說的實在太誇張了。首先,不是每個給卡片的都是想告白吧?」

    「說什麼傻話。那都素人家的心意,做男人的不好好回應怎麼行。」

    「哪有什麼心意,純粹是你自己在作夢吧。」

    這白痴真的沒救了。秋晴深深感慨。

    就算要在聖誕夜當人家的舞伴,也只是測驗的一部分嘛。

    會想得太複雜而興奮半天的,大概也只有這個白痴吧。秋晴望著逐漸露臉的宿舍,再度嘆了口氣。

    ◆  ◇

    ——想不到年年舉行的聖誕舞會,會變得這麼複雜。

    彩京朋美拋下大小姐禮儀穿著制服躺在床上,將手中的紅色搭檔卡沒來由地翻了又翻,深深嘆氣。

    她的另一手則是抓了張通知單,內容是希望上育科生協助從育科試驗,及其時間地點和內容。

    若是平時的她,老早就決定該怎麼做,不會猶豫那麼多。她會以「怎樣最好玩」為最高原則,自己起個頭,觀察兒時玩伴日野秋晴和他周遭的人如何反應,再稍微引導他們採取應有的行動,並決定自己該怎麼做才會讓事情最為有趣。

    ……可是這次只能躺在床上發呆。

    朋美當然會參加舞會,也料到了從育科生的加入。

    沒想到的,是舞會成了從育科測驗的會場,以及測驗內容。

    假如沒聽過內容,倒還能以平常​​心給秋晴卡片啊……知道以後,反而給不出手了。

    因為,邀他當聖誕舞會的舞伴——別人一定會猜想我對他有意思啊。

    朋美愈想愈羞,翻身趴下,臉埋在被子裡呻吟起來。

    「唔……雖然也不是沒那個意思,可是人家不想被秋晴看出來嘛……呃,我怎麼會煩惱成這副德性啊。」

    自己對於在白麗陵重逢、長相兇惡態度欠佳——但偶爾膽小,耳根子軟又做事認真的青梅竹馬,其實並不討厭。

    ……不對,什麼不討厭,根本是很喜歡。雖然不能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意還挺煩的,可是這說不定算是初戀,不可以太苛求。

    自己過去是對幾個男性動過心,但仔細想想,他們都年長很多,自己好像還沒對同年男性有過感覺,結果第一個就是秋晴,也難怪會不知所措。

    然而,不管給自己找來多動聽的藉口,依舊解決不了殘酷的現實。

    朋美趴在床上扭起頭,又看了搭檔卡一眼。

    這場舞會本該是很有趣的呀,現往卻一點點子也沒有。喜歡上一個人居然會弄得自己動彈不得,真是作夢也沒想過。

    「……原來身體會跟著心情一起變沉重啊……在少女漫畫裡,很多人在這時候反而更積極呢。」

    為什麼自己當了主角,就弄得這麼灰頭土臉呢。想到這裡,朋美又想嘆氣。

    朋美很清楚,自己是會在關鍵時刻卻步的人;面對真正想要的東西時,反而開不了口。雖然行動大多是以好奇心或好勝心為出發點,可是那樣的情緒愈強,就愈需要鼓起勇氣,培養能放手一搏的決心。

    即使明知不及早行動就會居於劣勢,也要花時間準備。

    別看秋晴長得一副不知讓多少人倒臥血泊的臉,實際上還是個乖乖牌。若沒有特殊理由,一旦收到復數卡片,保證會選第一張不會錯。

    但知道歸知道,朋美還是束手無策。

    心中糾結不已的她,指尖在搭檔卡上刮呀刮地,吐出不知是第幾次的嘆息。

    「唉……這種時候就好羨慕瑟妮亞同學的傻勁喔。」

    國中部以來的競爭對手浮現腦海,使得朋美的心情更加沉鬱。

    ◆  ◇

    「……所以,兩位都是結業式一結束就要回家嗎?」

    在得知從育科測驗的翌日午休,秋晴在餐廳賣力進行服務活動。

    但無論再怎麼賣力,現實依然和往常一樣可悲。或許是受到長相和流言影響,負責區域只有熟人光顧,讓他就是比別人閒。而且,工作時明明禁止私語,上門的極少數熟人都會找他說話……而且都是閒聊,看起來工作態度一點也不認真。

    若對方是同年的朋美或瑟妮亞,至少能以工作為藉口保持距離;不過目前負責區域中唯一有客人的桌子,坐的是長得像小學生的學姊,和身體跟外觀一樣年輕的學妹,實在不能擱著不管。

    因此在午餐送來前,以及在用餐完畢喝附餐茶飲等時段,秋晴就得陪她們閒聊。而現在的話題,就是寒假。

    秋晴試著打探她們參加舞會的意願,可是她們聖誕節時似乎人都不在白麗陵。

    「嗯。本公主已經說好聖誕節要回母國過了,會搭下午班機回斯佛王國呢。」

    「美美奈全家要一起去義大利度假,所以會事先住院做點檢查。而且,那個,穿晚禮服跳舞真的……好、好難為情喔……」

    美美奈或許是想像了自己盛裝打扮步入舞池的模樣,剛手抓著熱牛奶杯低下頭去。這個櫻澤美美奈,聽說是世界馳名、備受矚目的年輕畫家……不過第一眼就看得出來的人,恐怕都逃不掉擁有超能力的嫌疑。無論側看橫看,她都只像是個在話劇成果展上僅有幾句台詞的小學生。

    比起美美奈,琵娜和她的公主頭銜還比較接近一些。畢竟她有個「琵娜·斯佛姆克蘭·艾斯特」這麼一個誇張的名字,還有乍看之下宛若雪精靈的白皙肌膚和閃亮銀髮。

    只是她長長的雙馬尾和怪異語氣,讓人實在不得不懷疑她的身分;再加上宅魂經常失控,和理事長一起亂來,「麻煩的學妹」的印象完全壓過「公主」 。

    秋晴將視線從在各種層面上未來都相當堪慮的公主轉回美美奈,說:

    「無論如何,都希望檢查結果不會影響到你的假期。平常你也沒什麼身體不適或明顯看得出的問題吧?」

    「啊……嗯,是沒有。我只是提早幾天做預定年底的定期健檢而已,內容還是跟原本一樣。」

    「這樣啊,那就好。」

    雖說手術成功,但是對缺乏心髒病知識的秋晴而言,還是會擔心她的狀況。

    安心地放鬆表情后,美美奈抬眼瞄了瞄,肩膀扭動起來。

    「那、那個……這次雖然是不行了,可是下一次的話,美美奈可以幫你喔?」

    「咦?下一次?」

    秋晴「什麼意思啊?」地歪頭,小小學姊跟著紅著臉有些生氣地說:

    「就是下一次從育科測驗嘛!美美奈也接到通知,說舞會要和這次從育科測驗合辦。」

    「……啊,這樣啊。」

    聽到我順著話題問她們是否出席舞會後,看來美美奈多半是將那解釋成在暗地裡向她們求助吧。

    事實上,秋晴完全沒有單純聊個天就想從學姊那兒拿到搭檔卡的意思……不過看情況,實情只能保密。要是說溜了嘴,恐怕會害她羞得當場掉淚。

    由於那真的值得感謝,秋晴就不多說廢話,直接表達謝意。

    「那麼,下個月……呃,下一次應該算是明年吧。總之如果一月測驗時學姊有空,我一定會找學姊幫我的。」

    「嗯。我們,說好了喲?」

    「唔……美美奈好像很高興自己能幫上忙呢。本公主也好想趕快升上高中部,和秋晴你們一起玩喔。」

    「喔不,那是考試,完全都不是在玩喔?」

    見到噘著嘴的琵娜似乎誤會了些什麼,秋睛小聲訂正。但琵娜將下巴頂在桌面上;噘得更尖,一副沒趣的樣子,完全不想聽。

    而且腳還在地上踏步起來,開始破壞餐桌禮儀。秋晴見狀只好抓住她的脖子,強迫她挺直身子。

    「公主,不可以這麼沒規矩,請設法再端莊……大概是沒辦法吧。那至少請考慮一下時間地點,以免干擾他人用餐。」

    「什麼什麼啦,怎麼說得那麼難聽呀!竟敢排擠我!」

    「我想我只是用常識跟你講道理而已。至於測驗也不是誰都能參加,對了,就跟部分電影或遊戲會有年齡限制的道理一樣。」

    「唔唔唔……本公主的精神年齡早就是大人了!外觀也比美美奈成熟呀!就算說本公主其實已經二十歲了也不為過呢!」

    「比、比較成熟的是美美奈才對吧!身高可能是稍微矮一點,不過心裡完全是標準的淑女喔!」

    美美奈滿臉通紅地反駁胡言狡辯的琵娜。但說實在的,兩邊同樣離成熟有段距離,外觀上都很適合背小學生書包。

    「受不了……」面對這燙手的小不點二人組,秋晴只能設法找點話題,阻止她們嘗試瞪死彼此。

    「對了,為什麼測驗內容是要當舞伴啊?」

    想來想去,秋晴最後拋出的是躲在腦裡一角的疑問。

    這不是什麼值得苦惱的疑問,但或許是個容易聊的新話題,適合這種狀況。

    成功吸引美美奈和琵娜的視線後,秋晴又說:

    「你們想嘛,從育科測驗到現在考了那麼多東西,基本上都算是執事和女僕分內的事。那這次呢?當練舞搭檔就算了,直接在舞會上當舞伴不是有點奇怪嗎?」

    說起來,那個深閒會在第二學期最後突然改變方針也是怪怪的。雖說她必定是有她的考量,可是很遺憾,完全猜不到。

    秋晴將些微希望放在生在皇室家庭接受皇室教育的公主學妹,以及較接近一般人且人生經驗大概較為豐富的學姊身上,等待她們的反應,結果——

    「——那根本沒什麼好奇怪的呀。」

    「嗚啊!」

    背後冷不防插入的一句話令秋晴不禁叫出聲來。

    在驚嚇和羞恥心的驅使下,秋晴猛然回頭,看見聲音的來源……卻令他「什麼嘛」地表示失望。

    在他背後​​的,是身穿上育科製服,將大把金髮梳成電鑽的瑟妮亞。由於她意外出聲,秋晴第一時間沒認出來,不過聲音高亢又清脆,的確很像是電鑽。

    她叉著手,眼神有些冷淡……可是她全身散發的衝勁是怎麼回事?

    或許是錯覺吧。總之秋晴對氣氛似乎有些矛盾的瑟妮亞,說出他急欲一問為快的問題。

    「你在我背後待多久啦?該不會一直在偷聽吧?」

    「我哪會做那麼沒規矩的事啊!我是剛剛才到餐廳,剛好聽到你們在談​​測驗而已。」

    兩三下就過熱的金發電鑽話裡是沒有疑點,但有個令人在意的關鍵字。

    於是,秋晴稍稍舉起雙手,對早已握拳備戰的瑟妮亞表示沒有敵意,問:

    「你怎麼現在才吃午餐?就算下午沒課,也太晚了點吧?」

    「我是有事必須打通電話回家。能邊走邊用手機的話,也不會拖到現在……可是規定就是規定。」

    「啊……原來如此。」

    看來她是因為平日只准在宿舍內使用手機,所以才特地回到宿舍,或是到教職員室之類的辦公室借電話吧。雖覺得麻煩,但這部分秋晴同意瑟妮亞,規定就是規定。

    「……那你為什麼不認為從育科測驗要我們當舞伴很奇怪?可以告訴我嗎?」

    知道她為何比其他吃飯族群晚出現後,秋晴就切回正題。

    只見瑟妮亞眨眨一隻眼睛,不像在賣弄知識,反而語氣平和地說:

    「以前舉辦家庭派對時,會允許部分傭人與賓主一起跳舞。其中,執事還可能獲得優先與夫人共舞的權利,只是現在已經很少見了。」

    「是喔……所以執事跟女僕都會下場跳社交舞呀?」

    「我記得女僕還​​是不被允許的。而且,他們跳的多半和你想的社交舞不一樣,都是不帶競技意圖的國標舞。只要記住簡單的步法和訣竅,任誰都能輕鬆上手。」

    「這樣啊……」

    「原來如此。」

    如念稿般流暢的解說,讓桌邊兩個小不點雙雙感嘆。

    ……可是這樣不太對吧。秋晴蹙起眉,問:

    「學姊方面我還能理解,怎麼連琵娜也是這種反應?你也算是皇室成員吧?」

    「什麼『算是』,本公主身上流的可是貨真價實的皇室之血呢。秋晴啊,你要知道,本公主的母國和英國距離雖然不遠,文化差異卻是很大的喲。」

    沸點低的琵娜難得心平氣和地說話,手指在雙馬尾的髮梢卷呀卷地。

    「本公主家裡一旦設宴,規模隨便都遠超乎所謂的『家庭派對』,請的都是外國貴賓、國內重量級人物或文化人士。請傭人一起跳舞,可是有損皇室的顏面,當然不可能。」

    「啊,有道理。」

    「而且斯佛王國和英國不一樣,受冰雪阻斷交通的時間特別長。扣除幾個年中節慶,幾乎沒什麼機會熱鬧熱鬧,印使是上流社會,生活也相當樸素。本公主身受皇室教育,再加上動畫片頭片尾的薰陶,對舞蹈自然是有點涉獵,可是其他貴族中,連一支舞都不會跳的大有人在呢。」

    雖然似乎摻了點不必要的成分,但這番話確實給秋晴上了一課。還以為琵娜生在皇室,生活一定比貴族的瑟妮亞來得多采多姿,果然這世界沒那麼單純。

    要學的真是太多太多了。秋晴深感知識不足之餘,想起自己仍在服務活動當中,趕緊挺直腰桿。

    並在調整領結重整情緒後,對瑟妮亞擺出最正經的表情,問:

    「話說回來,您決定好座位了嗎?如果還沒——」

    其他人的負責區域人都不少,大地那兒更是座無虛席,反觀自己這裡空得令人鼻酸……至少瑟妮亞若想獨占一桌悠閒用餐是不成問題的。

    而面對換套語氣進入工作模式的秋晴,瑟妮亞答的是——

    「我會再到宿舍餐廳用午餐,所以不必了。」

    ……拒絕得還真乾脆,一點猶豫的樣子也沒有。

    秋晴的職業笑臉痙攣起來。這也難怪,畢竟一般而言,哪會有人過了正常午飯時間還特,地跑來餐廳宣告自己不在這兒吃飯嘛。

    這讓他忍不住沉下眼,暫時拋下工作沒好氣地說:

    「……那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但瑟妮亞不知怎地又叉起手來,露出自信的笑容。

    她到底在得意個什麼勁兒啊。這時電鑽小姐撇過頭去,眼帶媚態地說:

    「那當然是——秋晴,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想拜託我呀?」

    「……啥?」

    是怎樣,這個問題也太難反應了吧。來餐廳跟加入對話都是她自己的意思,怎麼突然變成我要拜託她?

    秋晴完全弄不清現況,只好姑且以最直接的反應回答。

    「有事想拜託你?你怎麼會有這種主觀意識啊?」

    「哎呀,才不是主觀意識呢。這次的舞會,你應該有遇到某些困難吧?」

    「…………唔。」

    從瑟妮亞口中蹦出來的字詞,的確很難讓人不經腦袋就回答「我才不理你」之類的話。

    就像美美奈一樣,這電鑽當然也曉得從育科測驗的事。這麼說來,會早一步料到秋晴會遭遇困難,其實合情合理。

    也許是秋晴的思慮全寫在臉上,瑟妮亞的表情愈來愈得意,使人鬱悶……但秋晴十分地明白,為了解決從育科涮驗這個難題,非得忍耐不可。

    儘管形式上像是表演,然而內容是不折不扣的考試,成績與未來有直接關聯。即使不想弄待太誇張,也不想敷衍了事,企求理想的成績。

    而一旦曉得自己必須努力,能採取的行動自然有限。

    ……算了,沒辦法。雖然不想欠瑟妮亞人情,但為了測驗,這點程度的犧牲不算什麼。況且她主動伸出援手,我還該高興呢。

    秋晴告訴自己要正面思考,在一輪呼吸後對著瑟妮亞的側臉說:

    「既然如此,我就拜託您幫個忙好了。」

    「哼哼!有話儘管說吧。先不論答應與否,傾聽老百姓的請求乃是我們貴族應盡的義務呢。」

    啪沙——她還將捲到不行的電鑽頭向後​​一撥。接著,秋晴對這位不曉得在開心什麼的同班同學,正經八百地說:

    「不好意思,關於舞會的測驗——能請您陪我練習跳舞嗎?」

    「這樣啊,假如秋晴你無論如何都……………………練習?」

    原本樂得無以附加的瑟妮亞突然拉高語尾,僵住不動。

    滿臉喜色也像砂石車輾過的糖雕般粉碎,優雅的微笑也垮了一半。

    雖不知她為何會有此反應,秋晴仍點點頭說:

    「是的。既然已經決定測驗項目了,我就想事先練習練習。這兩天是可能會再上點相關課程,可是我還是有點……不對,是滿擔心的。」

    「……你該不會是特別缺乏節奏感吧?」

    對於美美奈投來的直球,秋晴只有點頭的分。

    「該怎麼說呢,只是做出規定動作就還好……一旦配上音樂或節奏,就很容易突然卡住,可能會一直踩到對方的腳。」

    打比方就算了,真的踩中這些大小姐的腳可就難笑了。別說扣分,遭受嚴懲也不奇怪。

    老爸手腳應該還挺靈活的啊,我怎麼會這樣。當秋晴怨恨著遺傳失誤時,一道有如來自地底的低喃,從瑟妮亞口中爬進他的耳裡。

    「………………所以……你要我幫的,就是陪你練習嗎?」

    「咦?啊……嗯。你對這方面應該很熟吧?」

    「……就只有這樣?例如在二十四日…………另外……那個……!」

    「呃,不想幫就算了,不用勉強啦?」

    無論再怎麼熟,秋晴也不打算拜託這個氣得翹肩縮頭的電鑽幫這麼麻煩的忙。

    該說是幸運嗎,身邊就有其他的合適人選。

    秋晴滿懷期待地轉動眼睛,走在琵娜身上。她正死盯著被她玩卷的馬尾,似乎不太高興的樣子。

    擁有野生動物般直覺的學妹立刻察覺到秋晴的視線,眉梢猛然一跳。

    「唔?本公主怎麼了嗎?」

    「我是在想能不能請你教我跳舞。剛剛你有說學過跳舞吧?」

    「晤……我是遠不及專業舞者啦,要教初學者的話,應該還可以吧。」

    她的樣子不太有自信,但這麼說,就代表能寄予某種程度的期待。

    「這就夠了,那麼不好意思——」

    滿意的答覆讓秋晴打算正式拜師時,瑟妮亞尖銳的聲音冷不防在耳邊響起。

    「給我慢著!秋晴,你這是要拜託艾斯特同學嗎!」

    「……是啊,有問題嗎?」

    瑟妮亞聽起來不願意接受,琵娜有空的話應該會答應,感覺上是沒問題才對啊。

    可是不知為何,電鑽頭大小姐突然兩層倒豎,瞪著秋晴說:

    「問題可大了呢!竟然請一國公主教你跳舞……而且還是國中生!簡直是犯罪!」

    「等一下!練個舞怎麼會扯到犯罪啊!搞清楚,我才不會對小孩子亂來咧!」

    「哼,這可就難說了。父親大人告訴我,青春期的男性都是會妄想佔有年幼女性的生物呢!」

    「那是你父親本身就有問題才會說這種話!你大概沒發現你剛剛爆了什麼料吧!」

    「不准你污衊我父親大人!」

    我是很想提醒這個電鑽頭,說那句話已經大大影響她父親的人品和股價,可是她恐怕聽不進去。話說回來,那位英國紳士到底都教了女兒些什麼東西啊。雖不是完全錯誤,但是那種話再怎麼包裝,可能也混不過去。

    你一來我一往地吵嘴後,秋晴和瑟妮亞互瞪起來,並思考該怎麼辯贏這位英日混血兒。過去自己已在類似情況下失敗了無數次,難度極高。

    ……所以才會晚一步發現這件事。

    「——你說誰是小孩子!誰呀!」

    秋晴轉向身旁爆出的聲音。琵娜抖得連那頭顯眼的銀髮也跟著搖晃……這個嘛,嗯,不用問也知道她在生氣。

    然而就算知道事情不妙也來不及了。

    但秋晴仍緊抓最後一絲希望,趕忙陪個笑臉,扶著琵娜的肩說:

    「沒、沒有啦,我說的不是你想的那種小孩子……」

    「哪裡不一樣,說啊!你明明就說得本​​公主好像還在包尿布一樣,我們之間只差一歲而已耶!」

    「我哪有說成那樣啊!你想想看,就是,你看起來不是比大我一歲的美美奈還大嗎?真的不用想那麼多啦!」

    「這哪裡算安慰啊!美美奈,你也說他兩句!」

    「美、美美奈明明就比琵娜還成熟!怎麼可以混為一談呢!」

    「唔!想不到叛徒就在身邊……!」

    ……慘了,我竟然火上加油,而且連無關的學姊都捲進來了。

    在束手無策的秋晴身陷於絕望之中時,琵娜跳下椅子,對秋晴狠瞪一眼。

    「哼!氣死人了!要是不關在房裡把魔法蒂芭從第一集到OVA全套看一遍,本公主絕對消不了這口氣!」

    「等等,你不陪我練習了嗎!而且你那樣不是想消氣,只是做你想做的事而已吧!」

    「誰管你啊!真是的,秋晴每次都要觸犯本公主纖細的神經……!」

    琵娜咧出白牙「嘶!」地威嚇後,就踏著粗魯腳步走出餐廳。

    秋晴朝她的背影伸出了手……但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目送她遠去。

    而禍不單行,美美奈也留下抗議的眼神離開了……

    最後,秋晴的負責區域只剩下瑟妮亞一個,悲慘的結局使秋晴不禁深深嘆息。

    「唉……弄得這麼難看,晚點一定又要捱深閒罵了。」

    讓應該全心服務的對象發飆走人,肯定是要挨罵的。再加上幾乎忘了服務活動大聲吵鬧,多半要在三溫暖室一面伏地挺身一面朗讀反省文三十分鐘吧。

    雖然大多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深閒,可是……秋晴還是哀怨地轉向元兇金發電鑽。

    「我說你啊……這樣子算是妨礙營業耶,你知道嗎?」

    明知沒意義,秋晴仍吐了點苦水。只見叉著手的瑟妮亞不當一回事地輕哼一聲說:

    「你還是摸摸良心,仔細想想是誰不好吧。我只是路見不平,阻止某人危害我們國中部生美好的未來而已呢。」

    「就跟你說我沒有心懷不軌………………啊……算了算了。」

    秋晴抓抓頭,把話打住。

    既然琵娜都走了,在這兒跟瑟妮亞吵也沒意思,只會讓情況更糟。成熟一點,忍耐、忍耐……在白麗陵工作怎麼那麼容易累積壓力啊。

    於是,秋晴為了測驗成績、為了將來出路,耐住性子向瑟妮亞提出要求。不是將阿當作替代品,而是要她負起責任。

    「你看看,我的練習對像都被你趕跑了,你要怎麼賠我?事到如今,你應該沒臉說不了吧?」

    儘管語氣有些帶刺,但考慮到前因後果,還請網開一面。

    而瑟妮亞在秋晴等著看見誠意的視線中,顯得有些不甘——

    「…………真拿你沒辦法。我就發發慈悲教你跳舞吧,可別人在福中不知福啊。」

    但仍以超高高在上的姿態正面答覆。

    雖然感覺有點複雜,至少還算有收穫,就這樣子吧。將不滿吞下肚後,鐘聲在餐廳迴盪起來。

    「啊,服務活動結束了。我下午還有課要上,先走了,等等可以傳簡訊告訴我方便練習的時間嗎?」

    「……是可以……」

    秋晴正忙著收拾琵娜她們用過的餐桌,沒看見瑟妮亞的表情。

    只覺得總是快人快語的瑟妮亞不知為何突然支吾起來,有點不太對勁,便在整理之餘轉頭查看……果然人如其聲,眉間稍微皺起,並以有所要求的眼神看著他。

    「……你真的沒別的要求嗎?有沒有忘了什麼重要的事?」

    「沒有吧,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測驗啊。」

    「就跟你說…………討厭啦,沒有就沒有!要是你以後想到,可別怪我笑你沒用喔!」

    說完……應該說發洩完之後,瑟妮亞轉身就離開餐廳。突然跑來鬧場又突然走掉,這傢伙是從電鑽進化成颱風了嗎。形狀挺類似的。

    無論如何,秋晴目送感覺有些古怪的同班同學消失以後,就一手端著盛了杯具的托盤走向後場。

    之後一邊望著其他從育科生勤快地收拾桌面一邊發呆……應該說不出所料嗎,腦裡浮現的還是那位混血兒同學的怒顏。

    不知道瑟妮亞怎麼會突然變成那樣,但是不重要,還有別的事要想。

    於是秋晴屈肘頂頂正好在洗碗槽邊遇到的大地,問:

    「那個,我有點事想拜託你……可以嗎?」

    這位室友雖有點驚訝,然而點頭的動作,表示秋晴已成功取得同意。

    還挺順利的嘛。這讓面臨今年最後一場大活動的秋晴相當放心。

    ……嗯,如果扣除測驗搭檔還沒確定的部分,就真的很順利了。

    ◆  ◇

    「……真是,太離譜了吧……!」

    回宿舍的路上,瑟妮亞再度重複不知已發了多少次的牢騷,轉身回望餐廳所在的校舍。

    即使看不見元兇日野秋晴,但她仍死瞪著遠方的校舍,想將怨言吐在他身上似的。

    「虧人家沒事故意去餐廳一趟說……!」

    自己確實告訴他,是有事聯絡父母所以拖延了午餐時間。

    也說了還沒用午餐,會回宿舍解決。

    ……都擺明是特地跑去餐廳問他要不要我幫忙了……

    「為什麼那個臭男生就是不跟我討搭檔卡啊!」

    磅!瑟妮亞以足以折斷鞋跟的力道在紅磚地上狠跺一腳,但一點也消不了氣。

    只要再多想一下,應該不難發現跑這一趟是何用意吧。

    不對。測驗是昨天才通知,而且​​當時聊的也是測驗,問問我搭檔卡給了誰或是當天有沒有空也可以呀。

    ……可是那個死老百姓,怎麼只邀我當什麼不上不下的練舞搭檔啊………

    瑟妮亞抱著絲毫不減的怒氣再往校捨一瞪,然後繼續前進,但剛才的事仍舊在心中不停打轉。

    「……都聊到那裡了還不請我給他搭檔卡,也太不自然了。假如他是故意避開這個話題……」

    喃喃地想過幾種可能性後,瑟妮亞似乎驚覺了什麼,突然站定。

    「…………難道是他已經收到搭檔卡了……?」

    是的話,自然是不會再討第二張。

    但如此一來,就有另一個問題……或者說疑點。

    ——那張搭檔卡到底是誰的?

    「……………………」

    瑟妮亞頭上立刻冒出堪稱宿敵的同班同學的臉。

    如果是日野秋晴的青梅竹馬彩京朋美,的確很可能在今天早上……不,甚至在發卡片的昨天就行動了。

    如果她主動出擊……就代表靜待秋晴主動上門的我完全輸在起跑點了。

    可是就算如此——

    「有特殊原因就算了,要我主動交出卡片,叫他指定我當搭檔這種事,我再怎樣都辦不到哇……!」

    無論再怎麼喜歡對方,瑟妮亞的自尊也不允許給那個臭屁的庶民得寸進尺的機會。

    ……不過,我也不想就這樣白白看著朋美和秋晴一起跳舞。更何況到時候秋晴的舞技,還會是自己花心思教出來的。

    瑟妮亞甩甩頭,打散光是想像就令人血壓上升的畫面,卻使煩躁值倍增。

    既然這樣,就乾脆回宿舍放手大吃一頓吧。瑟妮亞大力踏響紅磚道,往鬱悶的抒壓口快步前進。

    目前還不能確定朋美是否給了秋晴搭檔卡,只是可能性很高而已。若是真的,她多半早就來挑釁一、兩句了,看作五成機率或許比較妥當。

    可是……

    假如秋晴其實沒收到朋美的卡,又該怎麼辦?

    這麼一來——會不會就只是他完完全全沒想到要向人討搭檔卡呢?

    「這個庶民……腦袋是石頭做的嗎……!」

    軋軋軋。難聽的咬牙聲透進腦殼。雖然是下意識的動作,但這全都是那個臭男生的錯。絕對是。

    「如果是這樣,那就是面子問題了!秋晴要是不求我,我死也不會給他搭檔卡……!」

    瑟妮亞在寒空下大喊,誓言絕不退讓。

    滾燙如火的鬥志嚇得在宿舍走廊碰面的朋友迅速閃避。

    ◆  ◇

    這間學校真的很怪——秋晴來到白麗陵後沒事就有這種感覺,只是最近愈來愈不曉得怎樣才算怪了。超越常識範圍的事一件接一件,而且大多都與校方舉辦的活動有關。

    該說是按照慣例嗎……這次怪是怪,但怪得有點普通,讓秋晴不知該不該往裡頭想。

    「……為什麼這間學校要特地在假日辦結業式啊?」

    「這裡的第二學期結業式都固定在十二月二十三日舉行。我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至少有二十年了的樣子。」

    自囈般的問題得到瑟妮亞回答後,秋晴推開了貼上「舞蹈教室A」牌子的門,回頭問:

    「你怎麼會知道這種事?」

    「我的母親大人也是白麗陵畢業的。我國中部的時候,有聽她說過當年的事。」

    「原來如此……母女同校啊,好像很有意義耶。」

    「像這樣的案例,在白麗陵可多著呢。話說回來——」

    秋晴都特意站到門邊,像個服務生招呼瑟妮亞進門,卻惹來她的瞪視。眼裡彷彿埋怨著什麼,壓迫感不是普通地重。明明是很親切有禮的舉動,到底是哪裡惹到她啦?

    瑟妮亞當著秋晴的面向後瞥了一眼——

    「……為什麼四季鏡同學也來了?」

    問起在場的另一個人。

    聽她這麼說,秋晴也想問「為什麼」了。但是不是指四季鏡,而是不解瑟妮亞怎麼現在才問。

    由於結業式跟班會結束後,從育科生就要到另一間教室集合,秋晴便和瑟妮亞決定先吃完中餐,下午兩點再到第二校舍前集合。

    秋晴第一個到,再來就是四季鏡。等瑟妮亞也到了,一行人就進入校舍,用事先借好的鑰匙開啟沒來過的特別教室,總算能開始練舞——然後瑟妮亞發問了。這也太晚了吧,怎麼不在外面就問了呢?還以為她一眼就了解情況,沒有任何問題呢。

    秋晴看看四季鏡,擔心瑟妮亞的話會影響她的心情。

    而那位聚集兩人視線的女僕裝同學,很快就以開朗活潑的笑容撞開臉上疑惑,回答:

    「因為我聽說瑟妮亞同學要教日野同學跳舞,所以我也想請瑟妮亞同學教我一下!」

    「教是一回事,不過……四季鏡同學和這個庶民不一樣,舞會的經驗應該不少吧?」

    的確。四季鏡家道中落是最近的事,之前過的都是大小姐生活,有豐富的類似經驗也不奇怪。

    但想起昨天舞蹈課的慘況,秋晴就無法輕易同意瑟妮亞的話了。

    「我以前就不太會跳了,要是穿上男裝,感覺大概會更怪……所以為了不在明天的舞會上給大家添麻煩,我想讓自己多進步一點!」

    四季鏡的干勁和進取心雖值得嘉許,但她在昨天課堂上造成的已經不只是麻煩,簡直是災難。現在想想,深閒讓陪她練舞的學生換上鋼頭安全鞋,真是有先見之明;四季鏡也很不簡單,這樣都能踩得對方「好痛!早、早苗不要啊!投降!我投降!」地哀嚎連連。

    短短兩個小時中,她不是踩腳、整個摔倒,就是轉步時手肘誤擊轟的後腦勺。秋晴會告訴她今天舞蹈教室有教學,也只是做了件只要有點良心任誰都會做的事。

    所以秋晴在瑟妮亞的細盾上輕輕一拍,說:

    「算我拜託你。我不想見死不救,而且再有人受傷也不太好……」

    「你說的是有點道理,可是……讓她跟沙織學姊一起跳不就好了嗎?」

    「在考試的時候可能是,但實際上恐怕會有​​問題。」

    儘管測驗是藉著舞會施行,然而會以男裝出席,就是因為人數極為不足,測驗後自然得繼續任務。

    多謝深閒先上了一課,讓我們知道舞會上不會和向一個舞伴從頭跳到尾,要不斷變換,以增進感情或表現自己。換言之……不是只派一個人犧牲小我就能了事。

    再者,在這場舞會扮演男方的同學基本上沒有選擇權,只能等待對方點名。當然,要是沒被看上,就只有當壁花的份。

    ……雖然沒被看上就沒事,我也不能只是祈禱而什麼也不做,更別說四季鏡一副想跳得不得了的樣子。

    瑟妮亞似乎也明白了秋晴的用意,為難的眉頭隨著一聲嘆息放鬆。

    「唉……我知道了。既然要教,我必然會從嚴教起,四季鏡同學已經有所準備了吧?」

    「是的!請放心!別看我這樣,其實我還滿喜歡人家嚴厲對待或弄痛我的呢!」

    朝氣蓬勃的怪異自白出現了——

    ……慢著。那一定是某種比喻,實際上單純是指喜歡練習或特訓不會錯,否則四季鏡就要從脫線降格成變態了。應該不會有這種事。

    為了維護同學的名聲,秋晴一面想著自己的表情泰半和瑟妮亞一樣嘴角痙攣眼角抽筋,一面說:

    「……就這樣,拜託了。真的沒時間了。」

    「…………好吧,教就教……」

    瑟妮亞的答覆中少了不少霸氣和乾勁。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老實說,她沒當場走人就該偷笑了。

    開始前就感到疲憊的秋晴一行人就這麼進了舞蹈教室,將鞋擺進置物櫃。

    秋晴從沒來過這裡。就第一印象而言,比普通教室大一些;走廊和置物櫃的另一側是整面鏡牆,鏡子前設有芭蕾教室那樣的扶手;木板地硬實但有種彈性,非常專業。

    ……但是,現在的我已經感動不起來了。在這種有跑馬場和全天溫水泳池的學校裡,就算有哪個體育館的標準配備,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所以,秋晴只帶著第一次上同學家時「喔~原來你房間長這樣啊」的微弱反應,換上自行帶來的室內運動鞋。雖然聽說有這類場地的專用鞋,但秋晴當然沒那種玩意兒,更不可能為了練這一次就特地去買。

    接著趁其餘兩人換鞋時脫下晨禮服,做點簡單的暖身操。秋晴是很想穿運動服來練習,只是正式來還是得穿制服,就連冬季登山也是穿制服完成的,如今自然不覺得動起來有哪裡不方便。

    脫下制服外套的瑟妮亞和四季鏡,在秋晴做完柔軟操後走來。

    「那我們就開始吧,基本動作都學過了吧?」

    秋晴點點頭,回應練習開始的宣告。

    「對啊,是學過了。不過到時候需要即興……或者說配合曲子自然跳舞這部分,還挺困難的。」

    「我是那個,不知道要怎麼帶……腦袋裡一下子就亂七八糟的,一不小心身體也變得亂七八糟了……」

    「……我大概知道了。」

    對於四季鏡這段本該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瑟妮亞只是稍微低頭想了想就表示理解,不愧是從小就在這完全學校一起長大。

    在感慨的秋晴面前,可靠的電鑽老師手叉著腰,胸有成竹地開口。

    「反正都不是口頭教教就能解決的問題吧。練習——或者說累積經驗,才是通往成功的最短捷徑。」

    「你這是,用力給他跳下去就對了的意思嗎?」

    「你以為量多就能算是經驗嗎?這想法也太沒營養了吧。」

    瑟妮亞果斷否決秋晴的想法,以朽木不可雕也的口吻繼續說:

    「最重要的,是抓住成功的感覺。​​你們是臨陣磨槍,就算經過一段苦練,能跳出一定程度,但上場之後,過去深刻的失敗經驗會打亂你們的節奏感,雙腳跟著不聽使喚。所以累積成功經驗是很重要的。」

    「啊……原來如此。」

    「只要能放輕鬆,就算只是跟著音樂打轉,也能跳出不錯的舞步​​,還可能簡單到自己都嚇一跳呢。」

    聽她說得這麼有自信,秋晴也覺得自己真的辦得到。上課時明明悲劇一場,人類還真是現實的​​動物。

    即使發現自己單純得可恥,也比帶著絕望上場要好得多了。像這種時候,心理建設相當重要。

    秋晴說了聲「好」激勵自己,立刻走向教室中央準備練習。

    「那我們就趕快來練吧。四季鏡,你準備好了嗎?」

    「好了,隨時可以!」

    「至於音樂……是用那個機器來放的吧。有人會用嗎?」

    秋晴指著角落如同講桌大小的器材一問,瑟妮亞不知怎地皺起眉,點了點頭。

    「……同廠牌的產品我用過很多次,算是會吧。正統社交舞曲這裡應該都有,不過要是沒曲目表——」

    「就是櫃子裡那些資料夾吧?上面都寫『曲目編號』了。」

    秋晴收鞋子時,就在置物櫃邊的櫃子注意到那些東西了。

    能順利找到重要用具,有種前景看好的感覺。畢竟大家都說要正向思考,而且想從小地方累積成就感,當然要把握這種時候。

    只是有件事令人頗為在意……為什麼電鑽要用看見間諜的眼神瞪我啊?

    雖然那實在很難以錯覺說服自己,但考慮到三點半就要將教室還給經過正式申請的上育科生,還要整理收拾,算一算只能練習一個小時左右,得避免節外生枝。

    於是秋晴決定無視她矛盾得不得了的反應,問:

    「好,開始羅。不好意思,四季鏡,可以讓我先帶舞嗎?」

    「啊,好的。等等再換我就行了!」

    四季鏡老實點點頭,小跑步靠了過來,帶著靦腆的微笑伸出雙手,就在這時——

    「餵!你們不是要我來教嗎!」

    抗議聲有如尖矛刺進耳裡。

    雖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吼嚇個正著,秋晴還是將尖叫成功憋回喉嚨裡,轉頭察看。

    見到不悅倍增的瑟妮亞臉上表情由疑惑轉成狂怒,秋晴更不敢表現出害怕的樣子,盡力佯裝鎮靜。

    「當、當然會讓你來教呀?」

    「那為什麼你不找我,要找四季鏡一起練啊!」

    「咦?這樣你比較容易看出缺點,教起來也輕鬆吧?」

    深閒上課時也是找學生代勞,沒有親身上陣。

    所以,既然現在有三個人,秋晴就直覺地請瑟妮亞旁觀給建議,沒有多想……

    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一套做法呢。面對這麼想的秋晴,瑟妮亞眼睛吊得更猙獰了。

    「對啦,一點也沒錯!」

    ……想不到會用罵的認同。

    這電鑽真的沒事嗎?氣成這樣,大概不是補充鈣質就能解決的程度,大概要找個鄉下的溫泉旅館休養幾天才能恢復平時的端莊吧,

    這混血兒貴族千金在愈來愈緊張的秋晴面前高聳雙肩,挫敗感在眼中釀成怨恨,拉開緊繃的臉頰說:

    「……隨便你們啦!趕快開始!」

    「是、是的!」

    「……喔。」

    四季鏡反應得像個被罵的小孩,秋晴卻絲毫不掩心中的不解。但他也同意必須及早練習,就不打算多嘴,只對那指導員回以「怪怪的耶」的眼神。

    瑟妮亞「哼」了一聲,叉腰挺胸說道:

    「一開始先不放音樂,我用手打拍子就好,自己邊動作邊數一、二、三是基本中的基本……到這裡都沒問題吧?」

    「嗯,大概吧。我還記得腳步怎麼走。」

    「我也沒問題。就是走、靠近、再繼續走的感覺吧?」

    「……雖然用詞很籠統,不過還算對。讓人多少有點擔心就是了……」

    秋晴十分能體會沉下臉的的瑟妮亞作何心情,或者該說,確信自己和她怕的是同一件事。多半連表情也一樣吧。

    腳被踩就算了,要是像轟那樣整個人被視力不及捕捉的速度翻出去腦勺還撞在地上,就拜託不必了。連體壯如轟都昏倒了幾分鐘,身為普通人的自己一定免不了急診住院。

    認真地想為避免慘劇發生而努力秋晴,又聽見了瑟妮亞高分貝的聲音。

    「好了秋晴,你先跟四季鏡同學調換一下男女位置。」

    「啥?……呃,好是好啦……為什麼?」

    「可以記得比較快。對四季鏡同學來說,帶領對跳舞不熟的對像也更有練習效果。」

    「……這樣子喔?」

    雖不知道理何在,看她說得這麼有自信,就聽她的吧。而且都請她來教了,老是問東問西的也不太好。

    於是秋晴乖乖和四季鏡對調位置面對面站好、深呼吸。第一次扮演女方,使他不知該如何自處,突然緊張起來。

    而瑟妮亞像是看出他的不安,雙手大大叉腰地說:

    「秋晴,你要做的就只是相信對方、順著她動作而已。只要做得到,腳步之類的都會自動跟上喔?所以不要慌,儘管相信四季鏡同學吧。」

    「相信……是嗎……」

    「四季鏡同學則是要拿出自信帶領秋晴。在這裡不必擔心撞到其他人,應該沒什麼好緊張的吧?我知道我不必多教什麼步伐或轉步技巧,你就別在意小錯誤,專心帶領這個初學者跳舞就行了。」

    「好、好的!自信……自信的話我多得是,包在我身上!」

    ……你這樣說反而會讓我更怕啊。真的非得全面信任這傢伙不可嗎?

    即使感到生命危險,秋晴對躍躍欲試的四季鏡還是什麼也說不出口。

    因此,死刑——不對,練習就這麼在難忍的恐懼中,隨瑟妮亞一聲令下開始了。

    「那麼四季鏡同學,有什麼需要改進的,我自會跟你說,請盡量拿出自信去跳吧。」

    「……好的!」

    「不能太僵硬了,要記得放鬆自己喔。」

    重點只有兩個,但都是精神層面的問題,實行起來恐怕不簡單吧。雖這麼想,秋睛也很快發現自己沒有替人擔心的餘地。

    因為瑟妮亞的視線一轉回來就變了調,像是看見被小鳥嚇得發抖的沒用獵犬。秋晴再大膽也不敢在那種視線下多發呆。

    「你還在想什麼,開始羅?」

    「喔,好。那……就麻煩你了。」

    一被施壓,原想放鬆的秋晴緊張地回答,將滿手汗擦在褲子上,並再度告訴自己是扮演女方後,向四季鏡伸手。

    見對方立刻握上,秋晴就「還記得是這樣」地上前半步……臉自然跟著貼近,令人害羞得很。

    平常是不怎麼注意,現在仔細一看,四季鏡還真的挺漂亮的。既然有個一出道就躍升超模等級的姊姊,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她有著十足日本女性的韻味,比起女僕裝,一定更適合當個穿和服的旅館老闆娘。身材方面,至今已有過多次深刻體會,相信不必再多說了……呃,請別想歪,純粹只是因不可抗力而跟她貼在一起或看見她穿泳裝之類的,沒什麼見不得光的關係。

    話說回來,那每次都是她自己猛然抱過來撞過去的……像這樣面對面慢慢靠近,反而特別緊張。

    等四季鏡在如此近距離扶上秋晴的背,秋晴也戰戰兢兢地繞過手去……

    「……秋晴,你到底想不想練啊?」

    也許是僵硬的動作讓瑟妮亞質疑起秋晴的學習態度,冰冷的問話從旁刺來。

    「身體還要……再靠近……貼上去啦你!」

    「……我知道啦…………你在生什麼氣啊……?」

    「少廢話!想跟我頂嘴,你還早一百光年呢!」

    聽她一副憋著怒氣的樣子才故意反問,結果她反而更火大地回罵,真是搞不懂,而且光年是距離不是時間啊。雖然糾正她是為了她好,但後果大概很恐怖,只好閉嘴。

    再說,無論後半如何,她罵的還是有理。都請她來教了,怎能因為怕羞就馬虎行事呢。

    這是很正經的練習,不要胡思亂想。秋晴重新調整心態,讓有些退縮的身體一口氣貼近。

    在如此衣物……或胸部若即若離的距離,緊張程度也衝上另一個境界,秋晴仍努力壓低下巴,直視四季鏡。

    就算兩人緊靠、四目相對,扶在她背上的手還能感到透過厚款冬季女僕裝傳來的體溫和心跳,全都得裝作沒感覺。臉開始發燙也一定是自己的錯覺。

    「…………那麼我要開始打拍子了。四季鏡同學,你隨自己的節奏開始就行了。」

    有點平板的話聲結束後,清脆的拍掌聲在教窒中響起。

    見到四季鏡的唇跟著掌聲數起拍子,秋晴也為了隨時能跟上節奏,注視著對方的臉。

    「一、二、三……一、二、三……!」

    「……可以嗎,四季鏡?」

    「可以!我、我開始……啊,還是不行,等下一次……!」

    四季鏡的緊張全寫在臉上,使秋晴也不由得拉緊神經,但不忘收住下巴集中精神。一旦分心,弄不好就會受到住院級的重傷,必須全神戒備。

    自己能在胸口摩擦感和逐漸升溫的掌心夾攻下沒有失控,肯定是電鑽老師的冰冷視線幫的忙。

    然而再這麼蘑菇下去,哪怕耐力再強都要被一斧一斧地劈倒,使秋晴開始掂量該不該出聲催她。

    「……那個,四季鏡啊?」

    就在秋晴最後決定問四季鏡想不想從頭來過時,她突然睜大雙眼——

    「——出發!」

    「咦……喔啊!」

    一聲號令就向前劃動,秋晴倉皇跟上。

    我現在是女方,要晚一步動作——現在的秋晴完全無暇考慮這些,簡直是被推著後退,能勉強保持平衡就不錯了。

    雖沒有音樂伴舞,但在瑟妮亞簡單明了的三拍子指引下,四季鏡仍能配合著節奏走位。

    對於剛學過整套舞步的秋晴而言,只要迴轉時速度不要太快,就能轉得很漂亮……才這麼想—

    「等一下,餵!四季鏡,慢一點啊……!」

    「不、不行!一慢下來我就平衡不住了!」

    不只是四季鏡,連秋晴也踏得雜亂無章。

    明明速度不怎麼快,卻有種趕著移動的感覺,難以跟上;又或許是節奏對不起來,總是慢半拍起步……害四季鏡的胸部沒事就整個擠來,腳步差點沒打結,再加上臉又近得幾乎貼在一起,讓秋晴在精神方面受到毀滅性的打擊。

    最後,簡單的舞步也被秋晴忘得一干二淨,腦裡只剩下高漲的焦慮。

    「呀、啊、啊、啊!」

    「嗚哇!」

    該說是「終於」嗎,四季鏡先一步失去平衡,整個人摔在地上。

    旋轉中的秋晴也因為腳步不穩,被四季鏡一起拉倒。

    「這下死定了」的念頭在遭到強力拉扯而視野傾斜的瞬間蹦了出來,但秋晴莫可奈何。不僅抵抗不了,就連想盡量保護元兇四季鏡,她也已經躺在地上看天花板了。

    那麼,至少要避免倒在她身上……不過,照樣辦不到,因為她簡直是將秋晴的手當作救命繩般緊抓不放。好痛,痛死人啦!手快被捏斷啦……!

    秋晴使盡力氣才忍住哭爹喊娘的衝動,無法再顧慮自己的落點,就這麼難看地疊在四季鏡身上。

    ……臉還不偏不倚地埋在她那對巨乳中央。

    「呼啊……!」

    「抱、抱歉,沒壓痛你吧?」

    秋晴急忙抬頭道歉,舉起另一隻手錶示這全是意外,自己沒有惡意。雖然完全沒享受到那醉人觸感,使本能在心中大喝倒彩,也得裝作沒聽見。倘若什麼都順從本能,不僅事情會弄得沒完沒了,甚至有坐牢的可能。

    秋晴擔心與愧疚摻半地看著四季鏡,而這位女僕同學只是眨了眨眼,躺著點點頭說:

    「啊,我沒事。畢竟身體強壯是我最大的優點嘛。」

    「……這樣啊。」

    就一位前豪門大小姐的身體配備而言,好像有哪裡怪怪的,不過她是四季鏡,見怪不怪了。看她摔得頗重,卻完全沒喊疼,要說讚歎倒也不是沒有,但這裡也只能照樣用「因為她是四季鏡嘛」帶過。

    總之,沒受傷就好了。在秋晴遲來的安心後,一聲嘆息從頭上飄落。

    「……你們兩個真的有心練舞嗎?」

    蹙緊眉間手按太陽穴的瑟妮亞現在是何心情,秋晴十分地了解。

    於是他立刻起身,順便拉起四季鏡,說:

    「如你所見,雖然完全不行,但我們是認真的。」

    「…………我真不該這麼簡單就答應你們……」

    對瑟妮亞沉重的低語,秋晴無言以對。事實上,只要看過剛才的景象,就算是專業講師,聽到要在一個小時內練出成果,也一定會說「抱歉再聯絡」。

    但眼前這位自信滿滿的貴族千金,只是一臉頭痛苦惱,沒有投降的樣子,實在令秋晴既敬佩又感激。

    儘管如此……

    我們真的能在這兩天練好嗎?然而因現實問題加深的不安,卻被一道清朗的聲音一口吹散。

    「也罷。經過剛才這一摔,相信不論是多麼愚昧的庶民也知道帶舞的重要性了——四季鏡同學?接下來由我示範,你先在旁邊看著吧。」

    「咦?啊,好的,那我要放音樂嗎?」

    「不必了,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仔細看好就行了。」

    瑟妮亞下了指示就走了過來。還在恍神的秋睛晚了一大拍才注意到情況有變,稍微緊張起來。

    「呃,這是說,換你跟我跳嗎?」

    「正是如此。秋晴,現在你回到男方位置,要注意我的動作,好好的示範給四季鏡同學看。」

    「……這樣子,難度好像比正常跳還高耶……」

    「少說喪氣話。先告訴你,等你實際做起來,會發現比想像中簡單很多喔。」

    瑟妮亞說得輕鬆,秋晴卻不太能認同。

    但已經沒有時間廢話,四季鏡又退到牆邊避免干擾,只好鐵了心硬上了。

    秋晴抱著「不知道這次會多慘……」的憂慮伸出了手,瑟妮亞乾脆地握住,說:

    「我先說一個剛才的缺點。扮演女方的你沒有確實讓對方帶領,才會弄成那樣子。」

    「說得具體一點是……?」

    「對帶舞的人來說,要是對手不夠配合,帶起來就會不順。所以要像這樣……」

    秋晴一面想著「她的手比四季鏡涼好多啊」一面聽,等到一陣芬芳搔癢他的鼻頭、喚回他的意識——

    「……咦?」

    才發現自己現在是什麼情況。

    瑟妮亞靠得比四季鏡還近,兩個人幾乎緊密貼合。當然不只是碰到衣服那麼簡單,胸部都擠得能輕易感到它們的彈力了……呃,這是怎樣,是某種新的色誘術,還是裝作想親近人,其實是想摔倒我嗎……不行不行,快冷靜下來。無論是前者後者,倒霉的都是我。

    說實在的,這攻擊真是猛烈。就算腦中警報「冷靜!冷靜!」地響,秋晴也不敢退開或甩手,更不敢靠得更緊。

    完全動彈不得的秋晴,就這麼眼睜睜看著瑟妮亞的表情在十多公分前變成疑惑——

    「……拜託。秋晴,你怎麼變得這麼硬啊。」

    「啊?我我我哪有,一定是你搞錯或多心或其他什麼的——」

    「你明明都緊張得全身僵硬了嘛,至少要放鬆肩膀吧?」

    「………………啊……嗯,知道了。」

    現在應該算是成功放鬆了吧。多虧了這麼驚悚的愚蠢誤解,全身力氣都像抽光了似的。

    但兩人依然緊貼,感覺只比剛才輕鬆一點,還是會緊張。

    「問一下,稍微離遠一點會不會比較好跳啊?」

    秋晴編了個問題,想為沒用的自己解套。瑟妮亞瞇起天藍色的眼眸,說:

    「就是因為你還跳不好,所以我才勉強自己貼這麼緊。等你進入狀況了,我當然就會後退一點。」

    「唔……是這樣嗎。」

    「我這樣子比較容易帶你。你就配合我的動作,用身體記住跳舞的感覺吧。」

    「帶我是指——喔啊!」

    疑問才出口,瑟妮亞的臉就突然略向後仰,帶動秋晴向前踏步。

    她接著流暢地踏出下一步,改變面向飄然轉步,不給仍在錯愕的秋晴喘息的空間。

    原本跳舞是由男方引導,且就算沒有音樂也會拍掌打節奏。但現在,只有鞋底和地板的摩擦聲。

    然而瑟妮亞的動作行雲流水,使自己的肢體隨之自然旋動,帶來另一種訝異。即使依然笨拙的動作造成了些微停頓,仍與四季鏡搭檔時有著天壤之別。

    這的確展示了引導方的重要性,原以為過近的距離也在如此幾步之後,看得出是適切的調整。

    而且,主導權也在不覺之間由瑟妮亞轉到自己身上,教人驚嘆不已。自己明明不是嚇得七上八下就是腦袋一片空白,竟然還能帶得這麼穩,除了佩服還是佩服。

    不知過了多久,秋晴得到主導權後不知第幾次轉步時,瑟妮亞忽然停下。

    「——好,就這樣子吧。」

    她放開手,取出一步距離。口氣並不自傲,臉上微嫣大概是運動造成的,沒有任何矯揉造作的感覺。

    那代表這一切對瑟妮亞而言真的易如反掌嗎?竟然這麼輕鬆就辦到瞭如此艱鉅的任務?

    貴族大小姐還真是奇妙的生物……秋晴刮目相看地望著瑟妮亞,而她叉起雙手,回以下挑戰書的眼神。

    「比起技術,引導方更需要的是自信心,還有能時時注意舞伴的觀察力。舞池裡還會有很多舞者,要如何保持彼此的距離,就是你的責任了。」

    「唔……這些好像比記住複雜的舞步還要困難好幾倍啊……」

    四季鏡似乎也同意秋晴的低喃,頻頻點頭。

    不知是否是不滿這兩位臨時學徒的態度,瑟妮亞的表情驟然繃緊,叉起腰說:

    「那就是需要特訓了!已經沒時間了,一秒都不能浪費!」

    是很感激她這麼有乾勁啦,不過……

    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能勝任的秋晴,懷著希望能在有限的時間內多少有所進步的期待,輕點了頭。

    並想像自己累垮的模樣。

    ◆  ◇

    「……不希望成真的事,好像都會成真耶……」

    秋晴小嘆一聲。聲音聽起來疲憊不堪,但也是沒辦法的事。

    整整一小時的社交舞特訓遠比想像中操勞。老實說,真的很​​想倒頭就睡。

    剛去歸還教室鑰匙的四季鏡也走得搖搖晃晃,但她用完的恐怕不是體力,而是腦容量。

    經過了手忙腳亂的聽令和不間斷的練習,秋晴和四季鏡總算是跳出一點樣子。雖然教育方式很斯巴達,方向倒是相當正確。

    「真的很謝謝你,這樣就不會在舞會上出糗了……大概吧。」

    秋晴沒有打包票的膽,說得自信全無。穿上白色大衣走在前頭的瑟妮亞轉過頭來,投以不知是無奈還是輕蔑的眼神。

    「別忘了你們是我教​​出來的。要是敢丟我的臉,看我怎麼教訓你。」

    「……好啦,我會加油。」

    秋晴答得軟弱無力,但看來瑟妮亞沒有挑毛病的意思,輕「哼」一聲就轉回去了。

    秋晴看著那高眺卻又纖瘦的身影,搔了搔頭。室外的涼爽空氣吹在疲勞的身體上,再加上成就感的催化,眼皮一點一點地加重,但秋晴還不能睡。待會兒還要出白麗陵辦點事,想舒舒服服泡個熱水澡,恐怕得等到晚餐後。

    到那邊以后買點甜的好了。秋晴在步道上邊走邊想,一回過神,已接近上育科、從育科宿舍的分歧點。

    「差點忘了——」

    秋晴原想在分手前再道一次謝,瑟妮亞卻突然停住。

    跟著停下後,秋晴看著向後偷瞄的同班同學,等到的是一個疑問。

    「你想過明天測驗要找誰搭檔了嗎?」

    「啊……」

    有點意外,不過會對這感興趣也挺正常的吧。畢竟自己累到現在,都是為了那場測驗。

    ……可是老實說,這還滿難回答的,一定會被她嫌手腳太慢。

    然而不答又不行,秋晴便硬著頭皮,摸著右耳的安全別針說:

    「其實,還不確定。」

    「這是還在猶豫的意思嗎?明明是個草莽庶民,架子還挺大的嘛?」

    「沒有沒有,不是那樣。」

    秋晴向誤會了的電鑽搖搖手,她臉上跟著冒出問號。

    為了消解誤會,秋晴輕嘆口氣——

    「我是還沒拿到搭檔卡,所以不確定能不能接受測驗的意思。」

    並覺得自己實在沒用。

    雖已向不少人示意,至今依然未果。不太熟的上育科生更是老樣子,光是搭個聲就尖叫逃跑或當場淚崩,根本沒機會。

    原打算使出渾身解數,設法在明天舞會前拚到一張卡,目前看來恐怕是希望渺茫。

    至少,就算找不到測驗搭檔,還是得下場陪人跳舞,今天的練習應該不會白費……話說回來,幾乎每個上育科生都是避我唯恐不及的樣子,會跟我跳的就只有那幾個吧。

    所以明天的測驗固然重要,但不一定能夠參加,不如先將該問的事問清楚。打從上午,秋晴就一直在找時機,結果一直拖到傍晚還沒問出口,眼看時間就要耗光了。

    現在,剛完成教學任務的瑟妮亞還沉浸在成就感裡,像這種小問題應該會爽快回答吧。

    想到這裡,秋晴決定現在就問……才終於發現一件事。

    ——眼前這位瑟妮亞不太對勁。

    臉略為低俯,看不清表情,但嘴唇繃直、兩肩高聳,緊握的雙拳還不停顫抖,殺氣騰騰……很明顯地,火山隨時會爆發,情況緊急。

    不過嚇得不知所措的秋晴憲全不懂她在氣什麼,只能先將問題吞回去。

    只見瑟妮亞微微張口,吐出白煙——

    「你說,你還沒拿到……搭檔卡……?」

    ……彷彿正在絞碎無數負面情緒的低吼聲,讓秋晴忍不住後退一步。

    同時瑟妮亞抬起頭,刺出尖銳目光——

    「——那你為什麼都不問我給不給你搭檔卡啊!」

    有如揉合怒吼和哀嚎的尖嘯跟著轟進耳裡。

    臉頰也被她的魄力和憤怒震得一抽一抽地……不過仔細想想,她好像話中有話。

    簡直像在說——

    「……咦?我跟你要,你就會給我嗎?」

    「我、我當然會考慮呀!只要你夠誠心,像我這麼有度量的人怎麼不會伸出援手啊!」

    「呃,可是測驗是明天耶?是二十四日耶?」

    「我怎麼不知道!氣死人了,你這個豬腦庶民到底想說什麼啦!」

    雖遭瑟妮亞破口大罵,但秋晴沒有反應。

    因為他心中有個「該不會,事情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樣嗎?」的超級大疑問。

    秋晴下意識吞吞口水,怯怯地對盛怒的瑟妮亞問了個形同廢話的問題。

    「……難道說,你要參加明天的舞會?」

    「當然要啊!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行參加嗎!」

    「不是不是不是……你不是明天生日嗎?明天也放假了,我就想說你大概會回家辦生日派對什麼的……沒有嗎?」

    請瑟妮亞幫忙為堂姊棗挑生日禮物時,她提過自己的生日,秋晴便牢記在心。和聖誕夜是同一天,想忘記也有點難度。

    電視上歐美的聖誕節,感覺……幾乎都是全家一起過,或是上教堂祈福,和常陪戀人過的日本不同。

    由於這種印象過於強烈,而且瑟妮亞都到這個年紀了還那麼黏爸爸,還以為像生日兼聖誕夜這麼特別的日子,她鐵定會回家慶祝。看來……

    秋晴再度探探瑟妮亞的表情。這位貴族千金一副還沒氣夠的樣子,齜牙咧嘴地說:

    「要回家也是舞會結束才回家啊!我去年就是這樣,今年父親大人也說好要來白麗陵載我了!」

    「啊……原來只是我自己想太多啦。」

    「……所以說,你以為我會到熱海的別墅度假不參加舞會,才沒有請我給搭檔卡嗎?」

    被瑟妮亞斜眼一噔,秋晴就「是啊」地尷尬點頭。不過……他還是不明白瑟妮亞的氣究竟從何而來。

    在秋晴想出自己踩中哪顆地雷前,瑟妮亞又兩手叉腰,稍微前傾湊近臉來。

    在這麼近的距離,直盯她和練舞時完全不同、一副要吃人的眼睛,讓秋晴倒抽一口氣。

    「……你沒問過就擅自想定我的行程,拜託我幫你練習還帶了不相干的人來……難道這都是故意的嗎?想不到你這麼討厭我,這麼想侮辱我啊…… !」

    「沒有沒有沒有!我不是故意的,也沒有惡意——」

    「廢話少說。」

    被瑟妮亞一口打斷,秋晴立刻噤聲。音量不大卻魄力十足,有種「逆她者亡」的感覺。雖然不太可能。

    接著瑟妮亞的冰冷視線,又刺向僵硬得連抖都不能抖一下的秋晴。

    「……雖然我有千言萬語在心裡打轉,多得連馬里亞納海溝都裝不下,但我還是將它們丟到一邊,就問你這一句吧……!」

    「……請、請問是哪一句……?」

    瑟妮亞更將臉貼近不禁用起敬語的秋晴,且在這鼻尖幾乎相觸的位置說:

    「秋晴——你對我當你的測驗搭檔有任何不滿嗎?」

    ……千千萬萬想不到的問題,使秋晴的緊張霎時飛得一干二淨。

    大腦某個角落冷靜地想著「原來一個人太過震驚就會變這樣啊」,其餘部分全面當機。

    兩人四目相對,距離又近得不只能感到對方鼻息,就連體溫都微微透來。秋晴在這簡直輕輕一碰就會跌個四腳朝天的狀態中,能說的只有:

    「我……當然沒有,任何不滿……」

    話一出口,秋晴就想抱頭打滾。怎麼不多想想再說呢,而且根本就還沒弄懂對方在問什麼、懷的是什麼心,怎麼可以隨便回答啊!

    但事實上,自己仍像是被蛇盯死的青蛙。那監定真偽般的無言視線真教人捏把冷汗。

    經過感覺上遠超過一分鐘的時間,瑟妮亞總算在秋晴幾乎喘不過氣時退開了臉。

    「……真是的,蠢也該有個限度啊……雖然聽說過自尊被粉碎的說法,想不到也會有沉到泥淖裡的感覺……」

    瑟妮亞低著頭嘟囔起來,內容一樣有聽沒有懂。不過,也不能這樣就問她,我還想多活幾年。

    因此秋晴打直摔倒邊緣的姿勢,等對方出招。

    就這麼略縮身子,懷著不知會出什麼事的不安等了十來秒。

    瑟妮亞抬起頭,又盯著秋晴看……或許是錯覺咀,似乎有點倦意。

    「……我受夠了。反正我早就知道你是個粗手粗腳粗神經的沒救庶民。到此為止,我放棄就是了。再撐下去只會讓自己更可笑而已。」

    「…………那個……什麼意思……?」

    秋晴忐忑地反問這句完全摸不著頭腦的話,然而瑟妮亞沒回答。

    她直接將手探進大衣口袋,掏出某樣東西遞來。

    幾乎頂在秋晴胸口上的,是一張名片大小的紅色紙卡,秋晴不會不認識。

    但他全然沒想過會在這種場合見到這玩意兒,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才——

    「這是……搭檔卡……?」

    「否則還會是什麼?還是說,其實你不想要?」

    「不是,我要我要!要是要……」

    卡片當然是想要,可是……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啊?

    理不出頭緒的秋晴遲遲不敢伸手拿卡,見狀,瑟妮亞的眉梢忽然頹下。

    「……那你怎麼還不收下?」

    與平常不同的無力語氣,使秋晴又眨了眨眼。

    ……這真的是那個電鑽嗎?那個桀騖不馴、血氣比鄉下的不良學生還盛的好戰分子瑟妮亞,竟然會表現出這種面貌,不是陷阱就是中邪了吧?

    然而,眼前的她沒有一點惡意……而且,能面對這種表情還徹底懷疑她的居心,若沒有一副鐵石心腸是辦不到的。

    於是吐不出象牙的秋晴決定直接以行動表示,將手伸向卡片——

    「…………啊?」

    卻在碰觸紙面前發現異象而停下動作。

    ——我的視線裡好像出現了不可能存在的東西。

    那不是幽靈或琵娜的Cosplay,只是個穿著上育科製服的人……但就是這點不可能。

    一個穿上育科製服的豪門千金,正急速跑來。

    筆直朝著自己和瑟妮亞,愈來愈近。

    ……而且,好像非常地面熟……應該是我看錯了之類的吧……?

    「……秋晴,你怎麼——」

    疑惑的瑟妮亞將視線從僵住的秋晴轉往他所看的方向……一起僵住了。

    只剩嘴唇還能顫動地說:

    「那是……朋美同學……?」

    「……啊……你也覺得是她啊……」

    很遺憾,既然瑟妮亞都這麼說了,她就真的是彩京朋美吧。

    不過,這還是不可能啊?

    朋美和自己一樣出身平凡,卻刻苦地努力再努力,總算成功扮演亳不遜色於其他同學的千金大小姐,怎麼會像這樣跨步奔跑?即使是結業式過了沒什麼人,也太大膽了吧?再說外面這麼冷還沒穿外套,有什麼事這麼急嗎?

    秋晴還一片混亂時,朋美已縮短了不少距離。很明顯地,目標就是這裡。

    才剛開始深思到底出了什麼事,朋美就在約三十公尺遠處扯開喉嚨大喊:

    「你們兩個,給我定在原地!不准動!」

    一聽見這急切的喊叫,秋晴和瑟妮亞都不由得定住不動。似乎真的出事了。

    兩人莫名其妙地看著朋美一路跑近並緊急煞車——

    「哈、哈…………嗯……好像趕上了。」

    滿頭大汗的兒時玩伴喘得肩膀劇烈起伏,但雙眼仍燦著光芒。不知道她趕上了什麼,總之相貌猙獰得讓人吐不了槽。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結果看到兩個這麼顯眼的人在一起……就緊張地衝了過來,看來沒白跑。」

    「…………呃,可以請你說白話嗎……?」

    雖然像是自言自語,裝作沒聽見也不太好,秋晴便姑且一問。跑得滿臉通紅的朋美笑了起來,看起來有種健康美,只是那解釋不了她在激動些什麼。

    朋美按著胸口深呼吸幾次,對錯愕發楞的瑟妮亞瞥了一眼再轉向秋晴……接著從裙子口袋掏出某樣東西交給他。

    之前也看過類似的畫面,而「某樣東西」果然也是——紅紅的搭檔卡。

    「——來,秋晴同學,你會收下吧?」

    「這是怎樣!給我等一下!」

    瑟妮亞先對朋美笑咪咪說出的話起了反應。

    「你突然跑過來是什麼意思啊!我才要給秋晴——」

    「哎呀,所以你還沒給出去嘛?而且就算他收下了,也沒有規定不能多拿幾張呀,瑟妮亞同學不會不知道吧?」

    朋美說得是很理直氣壯……那她剛才幹麼要阻止瑟妮亞啊?既然知道順序無所謂,何必讓自己喘成這幅德性?

    秋晴一臉茫然,但瑟妮亞就不同了,遭朋美輕微挑釁的她對那些話不大認同,繃起臉來瞪著朋美。

    「……你倒是很神氣嘛……!既然你那麼說,讓我先給卡片也無所謂羅?」

    「是啊,請便。不過還有個更簡單的方法,可以省下之後不少麻煩喔?」

    朋美邊點頭邊挑釁,使瑟妮亞的眉尖因氣惱和疑問頻頻跳動。突然這樣衝出來,也難怪瑟妮亞會生氣……怎麼說呢,眼前有場大戰一觸即發,卻有種更兇惡的預感令我冷靜不下來,感覺能做的只有拔腿就跑或當場消失……

    假如人在建築物或林子裡,還能找個掩蔽物偷偷撤退,可惜這裡開闊得很,連個長椅或紀念碑都沒有。換言之,現在不是忍耐,就是祈禱這氣氛完全是錯覺了。

    拜託,什麼事都不要——

    「不必等到明天了,現在就請秋晴同學立刻決定誰是他的搭檔吧。」

    ……秋晴祈禱都還沒完,預感就成真了。

    扔下炸彈的朋美和其對手瑟妮亞不約而同轉向秋晴,光是這樣就讓他喘不過氣、意識飄遠。

    ——太奇怪了,怎麼會變成這樣?測驗搭檔不是明天再選就好嗎,而且之前卡片怎麼要都要不到,現在卻被迫面臨兩難抉擇,根本莫名其妙。我要合理懷疑,這完全是設計好的陷阱。

    可是,真正的陷阱或許比這好上千百倍。因為,若真是朋美和瑟妮亞安排好的,一定是半玩半吵,不會像這樣劍拔弩張。

    ……而且無論怎麼看,這種緊繃氣氛都不是演出來的,壓迫感大到連孟加拉虎都會夾尾就跑——

    「你、你憑什麼自作主張……!」

    「喔,會嗎?有自信的話應該是不怕才對呀?」

    「自信我當然有!好啊,就用你的方法!既然是你提出來的,到時候一敗塗地當眾出糗,可不要怨我啊!」

    「我是無所謂,結果已經很明顯了嘛。」

    ……而且還把我這個當事人完全冷落在一邊吹風,自己談自己的。

    要麼就把我冷落到最後嘛。秋晴殷殷祈禱……然而她們的視線已經黏死在他身上,恐怕沒可能。

    朋美笑歸笑,眼神卻嚇死人,瑟妮亞則是全身怒火噴個沒完。在這兩人互瞪之下,秋晴不停交互看著兩人遞來的搭檔卡。

    「……現在就要決定嗎?這是第二學期最後的大考,可以讓我多考慮一下嗎……」

    儘管秋晴嘗試做最後的掙扎,或者說是爭取時間,但朋美仍微笑著無情搖頭。

    「不可以。不現在選的話,我就要把卡片收回去了。」

    「咦?那就照先後順序,選瑟妮亞好了——」

    「開什麼玩笑,我才不想被那種標準選上呢!我也要把卡片收回去喔!」

    「是怎樣!你們不是都要給我卡片嗎?」

    「那已經是上一個階段的事了。說吧,秋晴同學,你要怎麼選?」

    朋美愈說愈靠近。

    一旁的瑟妮亞仍在原地,捏著卡片抱胸睥睨。

    要在一臉恐嚇樣的兩人中抉擇,不管怎麼選都是非死即傷嘛。會說「真可惜,只好死心了」就瀟灑退場的機率,恐怕只和在商店街抽到特獎一樣高。

    直覺感到無路可退的秋晴蹙眉深思。心理準備還沒做好,但情況看來非當場決定不可,否則沒有卡片事小,評價直落谷底就慘了。

    ……所以問題是——

    「我到底該以什麼標準來選呢……」

    「很簡單呀,只要選適合當你測驗搭檔的人就夠了……沒錯,完全不需要其他理由。」

    「難得瑟妮亞同學也會講公道話呢。秋晴同學,你要選的,就只是想和誰一組接受測驗而已。」

    面對又互瞪起來的兩人,秋晴摳摳右耳的安全別針,絞盡腦汁地想。

    想必朋美和瑟妮亞一樣,在舞蹈方面都沒問題,而且不是比賽,不太需要考慮優劣。

    換言之,這個選擇純粹是個人喜好。老實說,假如現況是有哪個條件會讓自己逼不得已刷掉其中一位,選起來還比較輕鬆。

    不管她們究竟在搞什麼,都不像是吃飽撐著拿我尋開心,有種真的該認真決定的感覺。

    選擇第二學期最後的從育科試驗中,要出場跳舞的搭檔。

    從小一起長大的朋美最近似乎有點躲我,不過最後還是現身馳援。

    適合華麗舞台的瑟妮亞今天陪我苦練,我才有點信心上場。

    ……雖然選誰都好,可是非得二選一不可的話嘛……

    秋晴沉思了數十秒終於張口,準備說出結論。

    瞪來瞪去的兩人也察覺到秋晴的動作有變,幾乎同時轉頭。

    這差點讓秋睛噎住喉嚨——

    「呃……這次測驗搭檔,我的選擇是——」

    但他依然將經過深思再深思的答覆硬擠了出來。

    ◆  ◇

    佈置為舞會場地的燕翠樓,原來的桌椅幾乎都已經清空,為看慣了的景象帶來新鮮的開闊感。

    然而同時擠進二十組以上的舞者後沒多久,彼此閃躲的驚呼或道歉聲就不絕於耳。

    在全由外國樂手組成的弦樂四重奏悠揚樂曲中,那些表示意外的聲響格外突出……不過自己光是和眼前對手跳舞就自顧不暇了,救不了其他人的火。

    即使已不太需要在意腳步,對引導舞伴和注意周遭還是不太行;曲子都到了中段,仍舊一點也不自在。

    「……你該不會還在緊張吧?」

    緊靠秋晴的朋美竊聲問道。

    「你練習的成果有出來,盡量再放鬆一點吧。別忘了這不只是考試,更是一場舞會,不開心點怎麼行呢?」

    朋美的動作中規中矩,模範生的面具也緊緊掛在臉上,不時向錯身而過的朋友使眼色問候。那身優雅白禮服和細跟高跟鞋看似不太方便活動,但事實全然不是那回事。

    真羨慕她這麼游刃有餘。

    ……沒錯,她跳得是很輕鬆,然而——

    「你自己才該表現得開心一點吧?你那樣皮笑肉不笑,好像有點無聊的樣子,我實在不好受耶。」

    畢竟過去相處的時間也算長了,自然不難看出來,況且她模範生大小姐的演技比平時遜色不少。

    若是因為自己跳得差,那還能理解,但是在下場之前就感覺不太對勁,原因應該有他。

    到底是——背後突然有人靠近的感覺,秋晴趕忙看看四周。只要一個疏忽,很可能就會讓自己打偏重心或忘了臨時記住的舞步,一定得專心。

    這時——

    「……我不是無聊啦。只不過,要是問我開不開心,我也說不太出口就是了。」

    朋美一面轉步一面低語,貼紙般的笑容已經不再,兩唇生悶氣似的噘著。

    「我現在問可能有點晚,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為什麼會選我做搭檔,而不是瑟妮亞啊?」

    「怎樣,不高興嗎?」

    要給卡片的明明就是她自己,真是莫名其妙。

    但回頭想想,昨天——朋美和瑟妮亞交出卡片,半逼迫地要我做決定時,這個兒時玩伴的表情並不高興,也沒有多少優越感,反倒是有點訝異。

    而瑟妮亞則強忍著不表現出沮喪,一言不發回宿捨去了……剛看見身穿火紅長裙禮服的她跟鳳和幾個上育科生等在牆邊,臉上怒氣未消,就沒和她說話。

    瑟妮亞的心情是不難懂,可是連朋美也是悶悶不樂的樣子,讓我也悶了。昨天那場爭奪到底算什麼啊?

    秋晴以一眼的不耐看著兒時玩伴,朋美跟著輕搖頭說:

    「我不是不高興,是覺得奇怪……剛剛聽四季鏡同學說,你昨天還請瑟妮亞同學教你們跳舞?」

    「是啊,有怎樣嗎?」

    「……當然有怎樣。昨天我是不知道,才會做得那麼誇張,否則一定會讓給她的。我怎麼敢把人家從準備到烹調都一手包辦才好不容易上桌的菜一把搶來吃呢?」

    竟然做了這麼不道德的事。朋美喃喃地說了那麼多,秋晴還是聽不出個所以然。能像這樣好好跳舞,的確是瑟妮亞的功勞……可是這跟選測驗搭檔又有何干?

    在無法共鳴的秋晴不知該點頭還搖頭時,朋美靈巧地邊跳邊嘆氣說:

    「所以呀,我才對你沒選瑟妮亞同學奇怪得不得了。你到底是用什麼標準選我的?」

    「這個嘛……」

    竟然問得這麼直接。要我說為什麼選她,稍微有種被瞧不起的感覺。

    雖想編個理由搪塞過去,不過緊靠著自己的舞伴表情這麼認真,多半是唬不過她。如果自己的嘴上功夫有這麼了得,就不會過這麼累人的高中生活了。

    直到曲子接近尾聲,朋美的目光依然不肯放人。秋晴是有拖到時間到的打算,但事後她還是會死纏爛打,不如儘早處理的好。

    於是秋晴鼓起勇氣,整理出最短的話,說:

    「我是仔細想過,認為你這次比較適合做我的搭檔才選的。」

    「跟瑟妮亞同學比起來?真的?」

    「我騙你做什麼啊,一下就會被看穿吧……唔。」

    幸好沒撞到三家,看來現在真的不適合悠哉說話。秋晴繼續注意周圍——

    這時,他聽見朋美說了語調似乎和之前都不同的話。

    「……真是……你這樣子說,不是會害我多抱期待嗎。」

    「啊?你說什——」

    還沒問出口,樂曲就在餘韻中結束了。

    秋晴自然停下,朋美跟著後退一步,並以不遜於任何大小姐的姿儀優雅行禮。

    「真可惜,時間到了。繼續和你跳有失禮儀,而且有其他從育科女同學跟我約好了,下次再陪你跳吧……不過恐怕要等到明年了。」

    「什麼下次,已經沒這種機會了吧,你想等到明年聖誕夜啊?」

    是的話,也說得太早了點。除了摩洛哥賽車沿線上的旅館,或租屋形船看煙火大會之類,還沒聽說過什麼預約要等一整年的。

    然而,從朋美吃吃竊笑的臉上,看不見開玩笑的樣子。

    「你別管,那是我自己的事……不過,也對。不管以後怎樣,我還是得做我自己嘛。」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這次真的完全聽不懂耶。」

    「別在意。謝謝你陪我跳舞,掰掰。」

    朋美說完笑了笑,轉身往另一頭走去。

    該道謝的應該是我吧,真是搞不懂。今天……應該說這陣子,朋美都有點怪怪的,變了個人似的。

    大廳裡的人開始退場。無論再怎麼在意,也不能杵在這裡。

    「好啦……測驗結束了,現在要怎麼辦呢……」

    秋晴在逐漸充滿交談聲的大廳中鑽向牆邊,同時往跳舞前瑟妮亞的位置看去……卻沒看見應該很顯眼的她。

    金發電鑽配紅禮服的組合,再加上高跳的身材,應該不難認……但就是找不到她的影子。

    剛跟她在一起的鳳還在原位,問她或許比較快。

    反正不會有熟人以外的上育科生邀舞,也有話想在回家前向瑟妮亞說,秋晴便直接走向鳳……卻因為發現不明物體而停下腳步。

    廚房前的櫃檯邊有棵高大的聖誕樹,且搬運和裝飾都是從育科生負責,秋晴自然知道它的存在,所以那不是重點。

    問題是樹旁的大箱子。

    黃色包裝,有半個人高。是誰搬來的,在這兒多久啦?

    而且最奇怪的是……想到這裡,秋晴走到雀躍地看著特大聖誕蛋糕的楓身邊,問:

    「餵,那個是你搬來的?」

    「啥?你是說……那個箱子嗎?」

    理事長轉過頭,上下打量秋晴所指的東西。看這個反應,犯人不是她。

    那會是誰呢……秋晴將視線轉回箱子,想找點線索,卻發現了讓人不舒服的東西。

    ……包裝上印的好像是彩色玫瑰耶。

    所以說,這就是那個吧。與其說那是誰也不會喜歡的聖誕禮物,倒不如說裡面根本就是那個一身白的變態自戀狂。

    「那個,秋晴同學,?你發現什麼了嗎?」

    「……不,我什麼也沒看見。」

    楓對秋晴的回答一臉疑惑,但他已決定不再深究。就是那個,世界上有些事是必須裝作沒看見的。像這種不會有實際災害但絕不能沾上的事,還是眼不見為淨。

    於是秋晴留下對箱子好奇不已的理事長,悄悄拉開距離。雖然那東西跳出箱子的時機多半早就訂好了,倘若隨便給予刺激,說不定他一高興就提早衝出來,還是別讓他察覺有人在看——

    「怎麼啦,阿晴?像個內衣賊一樣鬼鬼祟祟的,出了什麼事嗎?」

    ……竟然被麻煩的傢伙發現了!怎麼偏偏會是這個老愛火上加油、往火藥庫射飛彈的大笨蛋啊?

    轟有氣無力地走上前來,似乎也發現了那口可疑的箱子,轉頭望去。

    「喔喔?那啥呀,該不會素傳說中的神秘驚喜吧?現在素聖誕夜,會素蛋糕嗎?」

    「……我不知道。有興趣就去問深閒,或是那個理事長——」

    「哎呀呀說什麼傻話?這麼不自然的怪玩意兒,不靠自己的力量查清楚有啥好玩的?」

    「拜託別亂來。我警告過你羅?」

    秋晴再瞪一眼示警,結果轟那張賊臉又變得更欠揍了。

    「我看你素故意賣關子吧?哎!既然你那麼有心,我不開就不素男人了!」

    ……嗯。好吧,他還是一樣蠢。真的是白目界的頂尖高手。

    心裡雖閃過把他揍昏的念頭,但他身體莫名其妙地壯,恐怕沒那麼容易倒下。那麼,能採取的手段只有一個。

    思緒一定,秋晴就輕點個頭說:

    「打開之後我可不負責喔。我還有事要辦,先走了。」

    「怎麼,你不看我開呀?竟然能無視這麼怪的箱子,阿晴你還素一樣冷淡哩。」

    秋晴無視轟欠揍的聳肩樣,快步走向原來的目的地,也就是鳳的位置。事到如今,還是趕快走人以免受累。

    第二首曲子就要開始,成對的禮服女性和男裝從育科生在廳中輕聲談笑。由於自己跟轟都不在場上,乍看之下有種穿燕尾服的全是女性的錯覺。

    不過——瑟妮亞還是沒在那群人當中,也沒回到鳳身邊。

    如此絢爛的空間,少了像她那樣氣質特異,不須特別服裝或髮型,光是站著就能成為目光焦點的人,就好像缺了某種色彩。

    「……那傢伙到底跑去哪裡啦……」

    秋晴嘴裡嘟噥,並準備向應該知道瑟妮亞行蹤的鳳發問——

    「裡面到底素什麼咧……嗯嗯?有聲音喔——阿娘餵!什麼東西!」

    「呼……人稱美麗奇蹟的風祭燈一郎應觀眾要求華麗登場啦!」

    「大、大大大吉?想說到處都沒看到你,原來素躲在這裡……而且還想了這麼帥的出場方式……!」

    「雖然比預定時間早了一點,但身為主角的我既然聽見有人已經迫不及待,當然得滿足人們的期許。來吧,盡量飽覽我這等同聖誕奇蹟的美貌,瘋狂崇拜我吧……!」

    「咦?咦?箱子裡面是風祭同學……深、深閒呢?快找她過來處理啊!」

    ……後面突然變得很吵,但是我不會回頭,絕不回頭,還要當作後面什麼都沒發生過。轟跟理事長,還有那個一直不見人影的白痴的聲音,全都是幻聽。

    「世上有些事是必須妥協跟裝作沒看見的……」

    秋晴狠心無視背後的騷動,快步走向看圓了眼的鳳。

    ◆  ◇

    「…………真是的,怎麼這麼吵……」

    瑟妮亞低聲呢喃,回頭仰望燕翠樓。

    透出燈光的舞會廳窗口裡,氣氛就要開始沸騰了吧。都換了一、兩首曲子,從育科生應已跳慣,上育科生也懂得如何應對感覺和平時不一樣的對象了。

    為時一個半小時​​的舞會,才正要開始……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瑟妮亞正要離開燕翠樓,走向正門。

    到頭來,自己一支舞也沒跳,在第一首曲子前就領回大衣皮包離開舞會,並請父親提早出車接送。

    原本是想在今年最後的聚會上至少跳個幾曲,和朋友說說笑笑,吃過舞會尾聲的聖誕蛋糕再回去的。

    會變成這樣,全都是——

    「……不可以,遷怒不是淑女應有的行為……」

    瑟妮亞壓下高漲的諸多情緒,輕輕嘆息。

    這怨不得任何人。中途離開舞會、情緒低落都是自己的問題,與他人無關。

    希望能這樣,應該要這樣才對——都只是純粹的幻想,只會出現在事情不如意的時候。

    雖做了不少努力,但若自問是否盡了全力……也點不了頭。假如真想抓住自己想像中的未來,就該放下不必要的顧慮,積極行動才對。

    沒有出盡全力、將自尊擺第一的自己沒資格非議他人,或把自己當悲劇女主角般哀憐。

    因此,只能將自己沒被選上的事實往肚子裡吞……

    「……沒辦法。只會愈想愈難過……」

    瑟妮亞再嘆口氣,轉身背對燕翠樓離去。

    儘管父親的車應該還要一陣子才會到,腳步仍隨想盡快離開的情緒而加快——

    「——喔,找到了。」

    ……並在聽見現在最不想聽的聲音時停下。

    回頭一看,那確實就是日野秋晴。他沒穿外套,在寒風中小跑步靠近,而且手上還拎個小提包。

    雖不知他為何而來,總之瑟妮亞不想見他……但突然浮出的挫敗感,使她逃不了也別不開眼睛。

    秋晴吐著白煙,來到覺得自己老實得可笑的瑟妮亞身旁,還傻傻地一臉不解。

    「你怎麼舞會剛開始就走啦?鳳也嚇了一跳呢。」

    「哼……這跟你沒關係吧。」

    什麼沒關係,他根本就是主因,但瑟妮亞絕對說不出口。

    那副好像什麼都不知道的傻樣,讓瑟妮亞愈看愈火大,叉起手撇開頭說:

    「那你呢,為什麼翹班啊?就算測驗完了,從育科還是有任務在身吧?」

    「啊……是啊。不過,反正也沒有人會發神經找我跳舞,我也向深閒報備過了……而且看那個情況,短時間內也跳不下去吧。」

    「……你在說什麼呀?」

    燕翠樓聽起來明明還很熱鬧,完全想不透這男的說的「那個情況」是怎麼回事……但話說回來,社交舞會的氣氛再怎麼熱絡,吵成那樣的確是有點不尋常。

    而且比起那個問題——

    「還有,你到底有何貴幹?要是損了我的心情……我就不客氣直接給你一巴掌喔。」

    「太粗魯了吧……而且你什麼時候客氣啦?」

    秋晴嘀咕著將手伸進提包。

    瑟妮亞緊瞪著他,決定怒氣值只要升高一丁點兒就要當場發飆。即使是貴族,也會有必須親自施予制裁的時候,就算有違淑女風範,也得依從貴族的宿命。

    真沒辦法……我就在這裡全力發洩一下吧。

    這時,秋晴在已經決定不是巴掌就是踹的瑟妮亞面前,從提包取出某樣東西——

    「來,給你。」

    並拿到瑟妮亞面前。

    那是系上緞帶的包裝紙袋,從外表看來像是裝了參考書。

    「……這是什麼?」

    「咦?就是、就是那個嘛,生日禮物。」

    ——秋晴吐出的字眼,頓時吹散了瑟妮亞的怒氣和郁悶。

    瑟妮亞不停交互看著禮物和秋晴的臉,說:

    「…………那個……為什麼……?」

    下意識說出的話,讓瑟妮亞發現自己有多錯愕。

    但秋晴似乎沒察覺她的失態,只是哭笑不得地誇張聳聳肩。

    「拜託喔,是你自己要我送你生日禮物的耶?……算了,多半是在裝意外吧。」

    「…………」

    瑟妮亞確實記得自己這麼說過。

    她記得很清楚,幫秋晴挑選送給堂姊棗的禮物時,也告訴他自己的生日,並且討了生日禮物。

    但是,她沒想過秋晴真的會送。

    瑟妮亞一時難以平復,怯怯地接過禮物。指尖告訴她,裡面是個輕薄的硬物。

    「那個,是我最近滿喜歡的樂團的CD。我請大地幫我看了不少,不過上育科生想要的東西大多都能自己處理,所以我就臉皮厚一點,選我自己喜歡的了。」

    「音樂……CD……」

    「對啊。本來想等散場再給你,結果這麼早就走了,害我緊張一下呢。」

    秋晴的視線轉向一邊,語氣比平常還快,大概是害羞吧。

    平時的自己應該會在這時擺出高姿態,告訴他立場的差異……但此時此刻,完全沒那個意思。

    ——甚至覺得是不是哪裡出錯了,自己不該收到生日禮物。

    在秋晴來到白麗陵後與他的相處過程中,能知道他雖然長相和態度都不怎麼樣,但至少懂得關心別人。所以,儘管他對女人心的了解幾乎是零,給朋友送個生日禮物也不奇怪。

    瑟妮亞真正不懂的是——

    「……道謝之前,我有件事想問你。」

    「啊?什麼事?」

    「昨天,你為什麼最後選了朋美同學……而不是我?」

    「奇怪了……你怎麼也問這個啊?」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問過同樣問題。

    現在重要的,是答案。

    若真如瑟妮亞所猜想——是選喜歡的人,即代表這份禮物純粹是出於友誼。

    那麼……

    「…………!」

    之前秋晴和朋美相擁而舞的畫面浮上腦海,令瑟妮亞不甘地咬了嘴唇。

    但問題已經出口,沒有退路。

    而且——在這種時候退縮、脫逃等的行為,將使自己的血統和家族名譽蒙羞,絕不允許。

    於是瑟妮亞收緊下巴下定決心,並壓下不安似的按著胸口,等待秋晴的答覆。

    只見秋晴不甘不願地輕嘆一聲,說:

    「……我是仔細考慮過測驗內容,才用我自己的感覺來選誰比較適合的。」

    「我就是問『你自己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標準啊!論舞技也是我比較好吧!」

    「啊……就是那個……」

    忸怩的態度使瑟妮亞的緊張和焦躁直線攀升,眼睛再怎麼瞪也消解不了。

    就在她認真檢討該不該賞秋晴幾巴掌,好讓他乾脆一點時——

    「測驗內容是『成為主人認同的稱職舞伴』沒錯吧?」

    秋晴尷尬地別開視線,摸摸右耳安全別針說:

    「因為你和朋美兩個之中,比較接近主人……或者說就實際情況來想,朋美比較可能會僱用我,所以就選朋美了。」

    ——與想像完全不同的答案,讓瑟妮亞差點沒弄掉了剛收下的禮物。

    如果是實話——不對,他不是到這時候還會說謊的人,那一定是他的選擇標準。

    ……這就表示,他選的不是喜歡的人——

    而是比較想為她工作的人吧。

    當然,好感和感情也是關鍵要素,但不是絕對。

    換言之——

    「……我大概……還有機會……」

    細小的呢喃像棉花糖似的在口中化開,應該傳不進秋晴耳裡。

    這就夠了。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已經達成目的了。

    秋晴喜歡的是誰,至今仍沒有明顯答案。

    看來還來不及示意就被對方結束比賽,根本是自己胡思亂想。

    這使得瑟妮亞深覺可恥……但也讓她下定決心。

    她感到炙熱的情感湧上心頭,再次凝望秋晴。

    那眼神幾近瞪視。

    「咦?是、是怎樣?要道謝就道謝啊,眼睛這麼兇幹麼……?」

    「……秋晴,我還有一個問題。」

    「什、什麼啦?」

    看來秋晴完全是弄糊塗了,但瑟妮亞現在無心訂正。

    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聖誕夜。

    夜空中星月輝映,並有弦樂舞曲相伴。

    而且而且,還是在瀕臨死心而認清自己的感情之後。

    不會再有比現在更好的情境了吧。就算有,情緒也不會比現在高昂。

    所以此時、此刻。

    為了趁現在做個了結,瑟妮亞緊握雙拳——

    「假如,測驗內容的舞伴不是主人——」

    ——而是女友的話,你會選誰?

    才想這麼問,瑟妮亞的大衣口袋就響起輕快音樂。

    「手、手機?怎麼挑這麼重要的時候響啊……」

    雖想無視這煞風景的鈴聲,但那不是簡訊而是來電,瑟妮亞便忍住咂嘴的衝動掏出手機……使她不禁仰頭興嘆。

    秋晴跟著怯怯地問:

    「餵,你不接嗎?是誰啊?」

    「……父親大人。」

    不接也知道所為何事。不是已經到了白麗陵,就是在附近了。

    偏偏是被自己最愛的父親破壞了這麼關鍵的時刻,真是作夢也想不到。

    只是被打擾倒還好,現在激情滅了、勇氣也飛了,根本沒力氣重新再來。

    瑟妮亞沮喪得肩都快垂到地面了。

    「……父親大人大老遠來接我,不能讓他等,我先走了。」

    「……喔。雖然有點搞不太清楚,總之你快去吧。」

    秋晴對這樣收場似乎不太滿意,但自己也何嘗不是如此。胸中的鬱悶說不定還勝過他百倍千倍,想放聲大叫呢。

    但瑟妮亞只能強忍這股衝動,伸直背脊看著秋晴。

    仍頹著肩的她實在很想盡快轉身離去,但她的教養不允許這麼做,便用盡最後的力氣端正行禮。

    「很高興能收到你的聖誕禮物。總有一天……應該就是明年吧,我一定會回禮的。」

    「呃,不用了啦。別那麼嚴肅嘛,而且這種事是要看時機的吧——」

    「那可不行。」

    弗雷姆哈特家之女的身分……先放一邊。

    僅是這樣,還鎮不住瑟妮亞自身的情感。

    所以她擠出最後一點點勇氣,放膽地說:

    「今天這個仇我一定很快就會報回來的,早點覺悟吧!」

    宣戰般的話使秋晴滿臉錯愕。

    「餵,報仇是怎樣啊!給你禮物還要報仇……怎麼想都不對吧!」

    秋晴那比預料中有趣的反應,稍微平復了瑟妮亞的心情。反正就當作是擾動纖細少女心的懲罰吧。

    「那麼,我就在這裡告辭了。祝你新年快樂。」

    瑟妮亞拿出淑女身段,以優雅的告別作結,沒等秋晴回答就轉身離去。

    在背後細小的喧囂中,她將手上的生日禮物抱在懷裡,輕笑出聲。

    就整體來看,這或許是生平最糟的生曰。

    不過,只要在最後有那麼點小小的好事,就算不錯了吧。

    而且……還弄懂了一件事。

    實在非常非常遺憾,看來自己真的喜歡他。至少到了他愛上別人,自己就會萎靡不振的程度。

    「受不了……真是太慘了。」

    雖說一直有此懷疑,但好不容易確定後,卻反而開始不相信自己。

    儘管如此,還是不得不承認。

    自己確實討厭日野秋晴——但喜歡大過討厭。

    喜歡到若不是父親那通電話,說不定就會當場告白。

    「……能在寒假裡冷卻下來就好了……」

    希望能在下次見面前整理好心情……但瑟妮亞依稀感到多半辦不到,不禁撫頰嘆息。

    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的臉有多麼火燙。
作者: koeistation2    時間: 2013-4-9 10:11 PM

第三十話

有人說,春天是邂逅與別離的季節——然而這句話有幾個前提,或者說是階段。

    即使一月底離畢業典禮還有段時間,校園內已隨處可見同學們為選考外校的三年級生打氣的畫面。由於直升也必須經過考試,圖書館流量與日俱增,在露天咖啡廳手拿單字本點注高糖飲食的人也多了起來。

    日野秋晴面對如此與時間賽跑的光景,一肘拄著桌面——

    「總覺得比起十二月,一月簡直是忙翻了呢。」

    將自己在清掃或服務活動中所感到的隨口說出。

    「還好啦,不都是這樣嗎。在年底忙的主要都是大人,和我們小孩子本來沒什麼關係;而且聯考都結束了,對考生而言,現在才是最後衝刺。」(日本的聯考(國立及少部分私立)主要是一月十三日之後的第一個星期六,私立學校大多是二月才考)

    來自對面座位的確切回答,使秋晴將臉轉正。

    兒時玩伴帶著標準模範生樣的穩重微笑,在溫暖宜人的露天咖啡廳裡啜飲不太適合冬天的冰檸檬茶。

    「都快二月了,再怎麼嬌貴的大小姐也會有危機意識,對那些有膽到外校闖蕩的人更是如此吧。」

    「這樣啊?話說回來,原來特地考外校的人有那麼多,這點我倒是滿意外的。」

    這讓秋晴頗為不解。既然都進了門檻這麼高的私立完全學校,何必放棄直升,轉考其他大學呢?

    拿吸管攪拌玻璃杯的朋美聽了問題,眉梢苦笑似的垂下……不對,那是嘲笑人的表情。若四下無人,她的表情一定會更酸。

    接著朋美壓低音量,證實了秋晴的想法。

    「對只想畢業的人而言,直升當然是足夠,可是在白麗陵找到志向的人也不少喔?既然有了志向,自然就會想拜讀於特定科系的教授門下,像轉考音大或藝大的人就很多。」

    「啊……原來是這樣。」

    確實有道理。自己完全沒考慮到,高中以下雖有程度之分,教學內容仍大同小異,和大學是兩種世界。

    明明是同年,怎麼我就想不到啊。秋晴佩服地看著眼前的兒時玩伴,她忽然難得靦腆笑了笑,說:

    「不過呢,今年好像沒人想考藝大,弄不好明年也不會有喔。」

    「咦?為什麼?」

    「因為高手就在她們身邊,讓她們感覺到實力的差距了吧。少量的刺激雖能帶動進步,但過量的刺激就是劇毒了……可以這樣說吧。」

    聽了朋美的說明,秋晴總算是有點概念。就像是,一般高中熱血棒球少年見到絕對會在甲子園呼風喚雨的超級高中強投後,感覺到自己的極限一樣吧。上了大學多半會放棄夢想,選擇其他社團,打打草地棒球滿足興趣就行了。

    而相當於超級高中投手的人物,秋晴心中就有那麼一個。即使白麗陵高手雲集,一旦論及藝術科系,第一個想到的當然是她。

    ……而且等等就要和她見面了,會想到她也不奇怪。

    「學姊差不多快來了,你不要亂說話喔?就當她是剛出生的黃金鼠,小心一點。」

    「拜託,我和櫻澤學姊認識得比你久很多好不好?真是的,只是比別人稍微親近一點就拿翹了……」

    秋晴沒有多理會朋美的牢騷。

    因為更重要的是——

    「總之求求你不要說任何會讓學姊生氣的話。這關係到我的測驗結果,失敗就慘了。」

    「說得我好像很惡毒一樣……秋晴啊秋晴,你膽子大了不少嘛?」

    說了不太像是和同學交談的用詞後,朋美兩眼瞇成一條縫,打量著秋睛。

    這樣一個小動作,卻讓秋晴背脊發寒、嘴角抽搐。黑心大小姐還是這麼可怕,到底要吃什麼才會長成只是看見就會造成心理創傷的怪物啊?

    無論如何,對上這位造成自己童年無數陰影的元兇,基本上毫無勝算,不如想想該如何讓傷害減到最低才是上策。

    在秋晴思考如此沒志氣的突破法……或者說以敗​​者思維找時機道歉時,朋美她——

    「——討厭啦,開玩笑的。」

    「…………咦?」

    「就是開玩笑的嘛。我這杯喝完就要走了,儘管放心吧。」

    秋晴雖驚訝得發出怪聲,但也是不得已的。畢竟她可是會在別人傷口仔細塗滿辣椒濃縮液再裹上石膏,讓人抓不到也洗不掉的黑心兒時玩伴,怎麼會大發慈悲先舉白旗呢?

    換言之……是陷阱的可能性極高……

    「懷疑啊?那我就順你的意思吧。」

    「拜託不要!我最相信朋美了!」

    使人心底發寒的回答,讓秋晴立刻疾呼自己的清白。也許這份清白早已染得烏漆抹黑,然而為求自保,這點小問題就別在意了。

    秋晴提心吊膽地看看兒時玩伴的表情——嗯,儼然是一點也不信,就像在說「少假了」一樣。

    秋晴十分明白一旦認罪只會吃不完兜著走,所以打定主意說什麼也要堅稱無辜。

    只不過……朋美卻長嘆一聲,表情若有所思。

    「你反應還真大……算了,都怪我嚇你。」

    這些有氣無力的反省語句,真的是出自那個朋美的口中嗎?

    超越稀奇直達驚愕的事實,讓秋晴目瞪口呆,而朋美像是已經重整心情,又擺出模範生笑容說:

    「別管我了,先擔心你自己吧。和櫻澤學姊說話時,遣詞用字要多注意一點喔?」

    「呃……這部分應該不用擔心。我本來就不打算勉強她答應。」

    「都說是測驗了,你應該積極一點吧——雖然想這麼說,我也覺得別勉強她比較好。」

    「是嗎?能聽你這麼說,我是放心很多啦,不過你這次怎麼這麼無所謂呀?」

    「要不是這次測驗和之前舞會不一樣,我幫不上忙,否則早就用搭檔卡拿你尋開心了。可是條件就是條件,我想刁難你也沒辦法。」

    「至少,我還確定能拿到一張卡片……只是代價實在難以想像,能不拜託她最好。」

    秋晴腦裡浮現的,是神秘柔弱主人&萬能危險僕從這對中東搭檔的臉。假如拜託愛榭,她相比會爽快交出搭檔卡,不過赫蒂耶一定倉從頭毒罵到尾,說不定還會因為欠下人情而被迫參加某些邪惡企劃,最好能避則避。

    然而,這次的選項只有美美奈和愛榭兩個。如果小不點學姊下答應,就只能選擇主僕搭檔了。

    「唉……真是的,沒事設這種條件幹麼啊……」

    鬱悶的秋晴不禁喃喃自語,輕嘆一聲。

    並跟著回想今早整件事的開端——

    ◆  ◇

    原則上,從育科宿舍是兩人共用一間房。

    因此大多數學生都會自然而然地跟室友一起上下學,但秋晴平時身邊不只有大地,還固定有兩個跟班。

    畢竟上學路是同一條,扣除某人,全校唯四的男性又同住一個屋簷下,這也是理所當然……不對,感覺就算大吉搬過來一起住,也一定是自個兒在旁邊亂來。

    不過,今天沒見到大地。他說有事要想就先一步上學去了,所以身邊只有轟和三家兩個。若大地有煩惱,自己是很樂意替他想辦法,但在對方開口前就自薦好像有點多管閒事,還是先看看情況再說吧。

    於是三缺一的秋晴等人,就這麼通過宿舍大廳前,準備離開宿舍……轟卻突然停下。

    「喔?四季鏡那小妞在做什麼啊?」

    「啊?四季鏡怎麼了嗎……?」

    秋晴一面反問,一面順轟的視線看去,很快就停在女孩中較高的四季鏡身上。

    她站在大廳入口邊的佈告欄前,不知為何鐵青著一張臉。

    秋晴想出聲問問——但在那之前,眼睛先往四季鏡所看的紙張瞧了幾眼。

    「……一月從育科測驗簡介?」

    「咦?在哪裡……啊,真的耶。」

    「竟然會貼佈告,這還真素稀奇。不過深閒老師等等就會當面跟我們說吧。」

    轟跟三家也靠了過來,讀出紙上內容。

    這時秋晴已讀到最後,並大致有個概念。難怪四季鏡的臉色會這麼難看。

    紙上沒有說明具體內容,但有個非常重大的要點。

    「『本次測驗須以高中部二年級生為搭檔』?怎麼會有這麼難搞的條件啊?」

    說著,秋晴也明白了四季鏡臉色為何發青。

    絕大多時,四季鏡的搭檔卡都是來自姊姊沙織,但她是三年級生,無法參加本次測驗。也就是最大的優勢一開始就沒了。

    雖有點同情她……但遭殃的不只是四季鏡。

    「限定二年級啊……怎麼辦,很難說耶。」

    「就素啊。二年級的我只知道幾個長相和身材比較好的,認識的沒半個。」

    三家和轟都拉下臉來,秋晴也知道自己的表情不怎麼好看。應該沒有哪個從育科生知道後會高興吧。

    若是一年級,有的是上育科生和同班同學能選,不同班級間也有不少見面機會,然而絕大多數和二年級生的接點,大概只有服務活動了。

    但不幸中的大幸是——

    「……我還有能人拜託,問問看她們好了。就算都失敗,錯過一次測驗也許還好吧。」

    「我也要拜託看看在國中部時照顧過我的學姊,不過……我還是很擔心……」

    自己跟四季鏡還算安全吧。秋晴心想。自己還有兩位二年級學姊……應該說一人和一組,而四季鏡過去就是白麗陵的學生,認識幾個學姊也很正常。

    對於有搭檔問題的其他從育科生們,只能說聲節哀。

    話說回來,自己都能認識美美奈和愛榭,大地和三家或許也有自己的門路,轟的話就不曉得了。出局率實在太高,就當他直接棄權了吧。

    秋晴理完思緒冷靜下來,拍拍仍顯不安的四季鏡肩膀。

    「好了啦,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到現在每次都有參加,只缺這一次不會怎樣啦。」

    離公告上的測驗日期還有四天,從朋美和瑟妮亞對四季鏡的態度來看,她的人緣似乎還不錯,應該找得到搭檔。

    「你就放心去找吧。」

    聽秋晴這麼說,四季鏡點頭如搗蒜。

    「好、好的……那個,謝謝你幫我加油。」

    秋晴笑了笑。雖然不怎麼值得道謝,但是四季鏡都打起精神了,那些煞風景的話就留在心裡吧。

    接著往大廳瞄了幾眼。

    「唔,再不快點就要遲到了。測驗的事晚點再想,快走吧。」

    「嗯,也對。在這裡講些五四三的也沒用。」

    「三毛做人選真素淡泊。既然機會難得,怎麼不趁現在對四季鏡講些五四三的,讓她興呼噗唔!」

    見到轟又要口頭猥褻良家婦女,秋晴抓緊書包,對轟的側臉來個全力揮擊。

    ——看著那笨蛋比想像陣更猛的勁道飛走,使他對這慣例般的行為感到無奈和倦意……並突然想到一件事。

    不同於慣例,也就是特別。

    那麼這次從育科測驗,很可能會以特別的形式舉行,最好將這點放在心裡。儘管無法對想像不到的事研擬對策,事先有點心理準備,到時候聽到消息才不會太過驚訝。

    ……話說回來,如果沒找到測驗搭檔,一切都白搭。

    秋晴邊換鞋邊考慮該先問誰——答案很快就出爐了。

    當然就是那位乍看是小學生,實際年齡已經該高中畢業的二年級學姊兼享譽全球的天才畫家,沒有人比她更好了。既然路看來只有兩條,其一又鋪滿地雷,選她準沒錯。

    問題在於——

    「……那個消極的學姊會不會答應呢……」

    脫口而出的呢喃,反而使得自己更悶了。

    ◆  ◇

    「……測驗的,搭檔……」

    經過一番說明和些許空白,美美奈才擠出幾個字,聽起來一點都不感興趣。

    對面座位的小小學姊兩手捧著熱可可亞,沉著臉並不時瞥來幾眼……嗯,果然她不會一口答應。

    在秋晴開始思考該如何說服時,美美奈放開了可可亞,說:

    「那個……要幫你是可以啦……」

    「咦,真的嗎?那你禮拜日有空嗎?」

    「嗯,是有空……」

    想不到她給的會是正面答覆,但語氣支吾得像只猶豫該不該離巢的松鼠寶寶,頗令人掛意。是有什麼難處嗎?

    也許是因為學姊忸怩的態度讓氣氛有些凝重,敏感的其他桌學生紛紛交頭接耳……看來又有新謠言要誕生了……

    秋晴才剛消沉下來,美美奈就抬眼看著他,鬆開小嘴喃喃地說:

    「可是,你還不知道測驗是什麼內容吧?美美奈沒有體力……而且,如果考的東西很大小姐,美美奈也不會喔?」

    「啊……」

    的確,從育科測驗大多是事前才告知內容,這次也是。回顧往例,基本上雖不會比拚體力,但下次沒人說得準,也可能需要具備大小姐技能。

    總之——

    「你可以等到內容揭曉再決定參不參加,我不勉強。反正現在拒絕跟到時候拒絕,結果都是沒得測驗,不用想太多啦。」

    「是、是嗎?那你怎麼不去拜託更適合的人,只找美美奈呀……」

    「假如沒有隻限二年級生的條件,我就會另外再找,不過這次要是學姊搖頭,我就放棄了。只缺一次測驗不會怎樣啦,下次多努力一點就衍了。」

    「唔……不是還有赫蒂耶同學嗎?」

    「我走投無路才會找她。如果又欠她人情,還不知道會被那個侍女勒索我什麼咧。」

    去年十二月差點被拐的事,還記得清清楚楚。

    所以在開學典禮上,在二年級的行列裡發現那好比更衣間的顯眼遮蓬時,差點就衝上去唸個兩句,想想還是算了。畢竟主人愛榭是無辜的,毒舌侍女又會用一堆「是你自己亂想」之類的理由把我辯倒,說不定還會亮刀子呢。

    要是沒事就欠愛榭人情,到最後很可能要用身體還債,非常恐怖。這次指的不是肉體勞動,而是要入贅的意思。

    沒人會故意挑大風大浪的日子出海找死吧。秋晴苦笑著說:

    「所以呢,我是絕對不會勉強學姊的。知道你有願意幫忙的心,我就很感謝了。」

    聽了秋晴率直的真心話,美美奈猶豫地扭扭肩膀,臉紅得像剛跑完操場。

    然後喝了口冷掉的可可亞,抬頭對秋晴說:

    「既然這樣……那好吧,美美奈的卡給你。」

    「太好了。謝啦,學姊。」

    秋晴放心道謝後,美美奈頂著更紅的臉捧起可可亞就喝。怎麼說呢,這個畫面感覺好溫馨啊。對於比自己大三歲的人有此感想好像有點怪,不過她是特例,沒問題的。

    在秋晴像個老爺爺發現小貓又來院子裡玩了的目光下,美美奈放下空杯,用紙巾擦擦嘴說:

    「那個,美美奈卡片不在身上。要等美美奈回去拿還是明天再給你呢?」

    「我還要回宿捨一趟,就陪你到上育科宿舍那裡好了。明天中午和課後都有服務活動,比較沒空。」

    所謂打鐵趁熱,秋晴立刻準備動身。再磨蹭下去天就要黑了,而且他桌還不時傳來「櫻澤同學危險了……」或「一定是被騙了……」之類的話,實在坐不下去。

    美美奈輕點了頭,兩手抱起放在鄰椅的素描簿離開座位。

    由於目的地是上育科宿舍,秋晴便等著美美奈帶路,她卻抬著頭動也不動。秋晴看出她的意思,帶頭先走,聽見背後立刻有腳步聲跟上,不禁莞爾。

    雖然這位學姊真的不太積極,令人懷疑是否有獨立生活的能力,但是這麼可愛的生物,無論走到哪裡都會有貴人相助吧。

    自認是其中一人的秋晴不牢騷也不調侃,就這麼離開露天咖啡廳,踏上通往上育科宿舍的步道。

    「聽說琵娜明年也要搬來宿舍住了,是為了跟學姊玩嗎?」

    「嗯,好像是。她難得來日本唸書,原本是想住傳統日式建築,可是為了方便做東西和找人玩,還是決定搬來我們宿捨了……」

    「……她在國中部好像沒有朋友,大概是因為這樣吧……」

    「可是她還說,因為四季鏡學姊也在那邊,所以她也怕怕的。」

    「琵娜還不習慣她的『疼愛』啊?也對啦,就算知道她沒惡意,對琵娜那種人來說還是很恐怖吧。」

    陪緊跟在斜後方的美美奈閒聊了將近五分鐘後,兩人來到一點也沒有日本味的西歐城堡風建築前。

    雖然這一點也沒有宿舍的樣子,但那早已是秋晴眼中的日常一景,見怪不怪了。習慣真是種可怕的東西,不到一年就能有此改變,人的適應力太猛了。

    「你等一下,美美奈馬上拿過來喔。」

    「呃,慢慢來就好了啦。小心跌倒喔,學姊。」

    「美、美美奈才沒有那麼笨呢!」

    秋晴目送美美奈的背影氣噗噗地走進宿舍,就斜倚著牆等待。

    「現在嘛——」

    宿舍裡看不見這個位置,只要出入宿舍的人別雞貓子鬼叫,應該能平安等到學姊回來。

    ……可是我為什麼得在自己讀的學校裡這麼提心吊膽啊,而且人還在宿舍外面耶?我都習慣這種待遇了,那些大小姐卻沒有一點長進,戒心還是像看見野生西伯利亞虎一樣重。這世界還真是折騰人。

    秋晴雖要她慢慢來,心裡還是祈禱著她早點出現,並望著逐漸染紅的天空發呆……

    不一會兒,就聽見有人出來的聲響。

    美美奈不會這麼快,為了不和其他上育科生打照面,秋晴轉過身去——

    「秋晴?你在這裡做什麼?」

    「嗯?……是瑟妮亞啊?」

    一轉頭往熟悉的聲音看去,就看見同班同學的身影。但秋晴眉頭一皺,覺得不太尋常。

    她的金發電鑽還是那麼誇張,在製服上穿了件毛皮大衣……到這裡都還好。

    問題在她拖著的行李箱,大得可以塞進一個人。

    「……怎麼啦?要去旅行啊?」

    沒人會拖著那種東西散步,猜旅行不為過吧。

    可是今天是禮拜三,明、後天都有課要上。翹課旅遊這種事,堂堂上育科生應該不會做吧——

    「我不是旅行,是要回老家。禮拜天才會回來。」

    ……結果是差不多的東西。

    去玩跟回家對她來說大概差很多吧。這麼想的秋晴看向她的行李箱。

    「去熱海就帶那麼大一箱,會不會太誇張啦?那邊也有衣服能穿吧?」

    「我不是說回老家嗎,為什麼會扯到熱海的別墅去啊?我說的當然是英國的老家啊!」

    「啊……說的也是……」

    秋晴已完全將熱海那間當作是瑟妮亞的家,想到的自然就是那裡。她明明有四分之一的英國血統,而且長相又這麼西方,怎麼會沒想到外國的可能呢。唉,習慣真是可怕。

    在秋晴往微妙的方向感嘆時,瑟妮亞不滿地豎眉瞪眼,說:

    「真是的,庶民就是這樣……對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耶。」

    「咦?……喔,我為什麼在這裡啊?因為美美奈學姊要回房拿搭檔卡給我,所以在這裡等她。」

    「櫻澤學姊……?我先警告你喔​​,要是你敢對她不檢點,小心被她全世界的畫迷怨恨一輩子。」

    不只這麼說,瑟妮亞還瞇起眼施加壓力。

    即使不用她說,秋晴也知道要格外小心。還有,會怨恨的多半不是畫迷,而是蘿莉控吧。但深知有些話能隨便說,有些說了會挨揍的秋晴不打算說出口,只是搖搖手錶示沒那種意思。

    「謝謝你的忠告。話說你怎麼這時候回老家?是有法事之類的嗎?」

    「才不是呢。原本是計劃寒假裡就去的,不過時間上配合不了就延到現在了。」

    「是喔……什麼事這麼重要,讓你要在上課期間回去呀?」

    「家裡也沒告訴我,所以我不知道,只知道是祖父大人直接下令。光是這點就值得回去了。」

    秋晴不太清楚瑟妮亞為何說得如此驕傲。若是因為能和祖父母見面而高興,那還不難理解,可是她的眼閃閃發亮,好像是遇上了某種光榮的事。

    這大概是貴族專屬的感覺吧。秋晴雖然不解,但仍然——

    「要是沒趕上飛機就糟了,趕快走吧。」

    「……走就走。要是敢趁我不在就敗壞白麗陵的風氣,看我怎麼修理你。」

    留下容易引人誤會的狠話後,瑟妮亞就拖著附滾輪的行李箱走人了。

    秋晴雖想替她拖行李到大門口,然而自己還在等人,不能離開,只能默默目送她離去。

    當那頭顯眼的金捲髮消失在遠處,一陣輊小的跑步聲才從宿舍裡響起。

    「抱歉,久等了。來,這個給你。」

    美美奈稍喘著跑了過來,遞出紅色卡片。雖要她慢慢來,她還是不希望讓人等太久呢。

    有些歉意的秋晴仍不忘保持笑容,接過卡片說道:

    「謝謝學姊。到時候就有勞你了,希望測驗內容不會太為難。」

    「唔、嗯……那、那個,剛剛美美奈有遇到弗雷姆哈特學妹,你有看到她嗎?」

    「啊。她剛剛才走,說有事要回老家一趟。」

    「嗯……這樣啊……」

    美美奈嘟噥著點頭,表情若有所思。

    將搭檔卡收進口袋後,秋晴就好奇地問:

    「怎麼啦?瑟妮亞怎麼了嗎?」

    「就是那個……弗雷姆哈特同學的老家在英國吧?」

    「是沒錯。」

    秋晴無視幾分鐘前還以為是熱海的記憶,點頭稱是。

    「寒假都過了才大老遠飛去英國,是不是很急呀……」

    「不知道耶,只聽說是祖父要她回去的,然後會在禮拜日回來……所以不是得處理好幾天的大事吧。」

    「也就是很快就能辦好羅?」

    「啊……她還說不是辦法事。」

    在一人一句的臆測中,秋晴也對瑟妮亞的「事」愈來愈感興趣了。

    她的父親外表是個十足的紳士,實際上卻稚氣未脫,常有孩子氣的一面,說不定祖父也是一個調調兒。

    這麼一來,一時心血來潮辦個派對讓她驚喜一下,或是臨時想陪她看場表演什麼的,都不是不可能。畢竟貴族爺爺的心思,不是憑一介學生的普通常識就猜得透的。

    想著想著,秋晴又想起了另一個提示。

    「對了,她還說過那是從寒假延到現在的。」

    「那就是很早就有計劃…………啊!」

    「嗯?想到什麼了嗎?」

    美美奈難得地大叫,不知道在興奮些什麼,臉有點紅。

    到底想到什麼啦?秋晴疑惑地盯著美美奈,只見小小學姊握起雙手靠在胸前,挺腰抬頭——

    「該不會、該不會是——相親吧?」

    ……說的卻是不知道從哪個異次元飛來的荒唐念頭。

    讓秋晴差點用「慢著,小矮人」對這位眼汎星光的女孩潑冷水。

    她究竟是怎麼想到「相親」這個詞兒的呀?而且眼睛閃得嚇死人,活像個對戀愛充滿憧憬的純情少女。

    秋晴腦中頓時嗡嗡作響,右手揉起太陽穴.躊躇地對美美奈問:

    「啊……那個,怎麼說呢。學姊,你怎麼會那麼想呀?」

    「因為是家裡的事,然後延期也要辦……」

    「這樣就聯想到相親,會不會太牽強啊?」

    「會嗎?美美奈班上也有幾個相過親的或從​​小就有婚約的人耶……」

    美美奈似乎不怎麼有自信,愈說愈小聲,但內容依然使人錯愕。是時代錯亂了嗎,怎麼這個年紀就在相親啊,自己果然太小看白麗陵了。連「從小就有婚約」這種只會在電視上或書裡看見的情節都出來了,難道上流社會的時光是不會前進的嗎?

    話說回來,就算這猜測並不誇張,套在瑟妮亞身上還是怪怪的。

    「可是……我從來沒聽她說過這類的事耶?會不會想太多啦……」

    「不會,那可難說得很喲。」

    「咦?這聲音是——」

    秋晴立刻轉向背後這意外的聲音來源。該說不出所料嗎,銀色雙馬尾搖搖晃晃的琵娜就在那兒。似乎是已經換上便服,大衣下有兩條深褐色褲管。

    你怎麼在這……才想這麼問,秋晴就將嘴裡的話吞了回去。這小公主出現在這裡,不會有別的原因。

    「啊,琵娜你怎麼來啦?都這麼晚了。」

    「嗯,因為本公主到晚膳前都沒事好做,所以來找美美奈,順便討論一下下一本同人誌的事。」

    果然如此。該說她是容易猜呢,還是該要她多交點朋友呢,真傷腦筋。雖然第二學期以後,她的聊天對像似乎多了那麼幾個,但所謂禍從口出,還是少說兩句的好。畢竟自己的朋友也不算多,而且該問的是另一句話才對。

    於是秋晴轉向琵娜——

    「你剛才為什麼說『很難說』啊?」

    「那個頭髮卷得跟可頌麵包一樣的女生不是貴族嗎?所以有個指腹為婚的丈夫也不奇怪,再說都到了這年紀,有過兩、三家來提親更是理所當然。」

    「…………真的假的?」

    秋晴錯愕地反問,琵娜豪邁點頭。

    「其實向本公主提過親的大有人在。即使到了現在,婚姻依然是相當有效的政治手段,正常得很。幸虧不只是父母,就連大臣們也希望本公主能和心上人結為連理,所以全都推掉了。」

    「…………是喔……」

    或許這時候該說聲「不愧是皇族」,但現在秋晴光是擠出一聲無力的感嘆就很拚了。

    總之——瑟妮亞真的可能是去相親。

    然而可能歸可能,又不是一定就是相親,相了又不一定會講定……不過貴族階級的相親,是有可能已經進展到拒絕不了的地步……

    「嗯?秋晴,怎麼了嗎?」

    「你在想什麼呀?」

    「咦?啊,沒什麼,不重要。」

    被嬌小雙人組一問,秋晴慌忙抬頭。

    不知不覺就一直往「可能性」裡頭想了,想這些要做什麼呀?瑟妮亞應該還沒上飛機,還來得及打電話阻止她,可是這也太瞎了,再說我也沒那種權力……糟了,腦袋亂成一團。

    說不定還發燒了呢。心臟怎麼跳得這麼快,頭還像溫泉泡太久那麼昏。

    「啊……抱歉,我該回宿捨了。學姊,謝謝你的卡片。」

    「嗯……那個,你還好吧?」

    「老兄​​,你臉色不太好喔?感冒了嗎,保重身體啊。」

    「嗯,知道。之後還要測驗,我會小心一點。」

    秋晴對抬頭表示關心的兩人心懷感謝之餘簡單道別,轉身離開。

    帶著胸中像是鬱悶,也像是浮躁的心情,走在通往宿舍的步道上……突然停下腳,搔了搔頭。

    「啊——!受不了!只好去運動一下或是泡個澡直接睡覺了。」

    原本今晚要苦讀弱項古文,但在這種狀態下根本記不住,只好斷然順延。

    若只是一般的煩惱,還能找朋美或大地商量的說……秋晴苦惱地甩甩頭。

    想著「總之快回宿舍吧」,在徐徐轉黑的天空下跨步快跑。

    ◆  ◇

    星期日午後,秋晴在測驗指定教室環顧四周,喃喃地說:

    「嗯……這次人真的比較少。」

    人少是意料中事,想不到的是含自己在內饉有七組;不只是轟,連三家都不在。四季鏡看來是成功獲得國中友人的協助,得以順利參加—大地也不愧是大地,但不像過去那樣滿手卡片,只能二選一。然而,他最近好像還是有事煩心,常顯得心不在焉。會有此結果,大概只是因為他這次比較不積極吧。

    無論如何,這都讓秋晴再度感到這次測驗門檻有多高,以及能有學姊相助的自己運氣有多好。

    既然能參加,就該全力以赴。過了一個晚上,金發電鑽的事也被我……沒有完全忘記,只是不再多想。現在她應該在回日本的飛機上,晚上就會回來;只要抓時間傳封簡訊問侯一下就好,想問什麼明天再問。

    現在,要將心思集中在測驗上。然而——

    「……學姊?」

    「什、什麼事?開始了嗎?」

    「快了。不過……你這樣子可以嗎?」

    秋晴忍不住出聲詢問。身穿制服的美美奈躲在背後,緊張全寫在臉上,手抓著晨禮服下擺不放。

    臉色有點白,實在讓人擔心她是否能參加測驗。

    怎麼會怕生成這個樣子啊……雖這麼想,但還有一個可能,於是秋晴將它問出了口。

    「你在考試前一天,是不是很容易睡不著或肚子痛啊?」

    「你、你為什麼會知道?」

    「……沒有為什麼啦,嗯……」

    這不用特別敏銳的直覺都能看出來吧,請不要用看見超能力者的眼神看我。

    秋晴不忍美美奈如此惶恐,開始思考該怎麼哄她。這時教室門輕輕滑開,進來的不是別人,就是身穿藍色女僕裝的深閒,沒時間閒聊了。

    於是秋晴只好先拍拍美美奈小小的背稍微安撫她,掌中傳來一陣陣抽動。眼見深閒站上講台準​​備說話,便將頭轉向教室前方。

    「——現在,一月從育科測驗正式開始。」

    深閒老樣子地用冰點以下的聲音宣告後,拿出一小疊影印紙說:

    「本次測驗和過去不同,不考實技,只有紙筆或口頭問答,請各位上育科同學填寫題卷上的項目後交回。之後,測驗將分組進行,我點到的組別請立刻到會客室來。」

    「不好意思,請問所謂的項目是指哪方面呢?」

    提問的是與四季鏡搭檔的上育科生,有著與「學姊」一詞相應的沉著氣息。雖希望這兒的小小學姊也能向她看齊,不過看樣子還是別指望了。畢竟每個人都不一樣。

    這時,深閒輕輕推高眼鏡,對提問的上育科生說:

    「本次要測驗的,是『各位對主人的認識有多少』。詳情我稍後會說明,主要是與主人本身相關的問答。因此,題卷上要請各位填的都是個人資訊,若不願向對方透露,則不必勉強。」

    說到這裡,深閒掃視場中所有學生。

    「題卷在這裡填寫,也在這裡收回;問答在會客室進行,將依題卷上的項目出題,再請各位從育科生作答;答案合格與否,將請各位上育科生自行判斷。」

    聽了說明,秋晴在心中表示明白。深閒的意思,是上育科生有權不公佈答案,但至少要寫點東西好讓她裁定正確與否吧。

    那麼就讓我們回答以後,深閒自己對答案不就好了嗎……秋晴想歸想,說不出口。深閒會這麼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其他組別似乎也這麼想,同樣不說。

    接著深閒確定每個人都聽懂似的點點頭。

    「那麼事不宜遲,請各位上育科生留在座位上,從育科生到隔壁教室稍候。稍後叫到名字的,請到會客室進行問答。」

    說明一結束,深閒就拿著題捲走下講台,在第一排課桌各發一張。

    由於不得不離開教室,秋晴想在最後為自己的搭檔打氣……想不到她臉微微漲紅,一副幹勁十足的樣子。寫個資料用不著這麼拚吧……也罷,總比貧血昏倒好多了。

    所以,秋晴推推美美奈的背,要她坐到前面座位去,並說:

    「我走羅,要加油喔?」

    「唔、嗯!美美奈會加油的!」

    美美奈握緊雙拳看著秋晴,眼裡烈火熊熊,簡直變了一個人。說不定是被活力過剩老是失控的琵娜影響了。

    會有這種事嗎?秋晴半感嘆半訝異地看著信心十足的美美奈坐定,就出了教室。

    離開集合教室後,和從育科的同學們小聲閒聊了約莫十分鐘。

    深閒點名得比預想中早了不少。首棒打者秋晴來到會客室前,稍微深呼吸。

    雖不至緊張到要做心理建設,但要在測驗中進入平常無緣涉足的地點,還是教人不安。

    然而杵在這裡也不是辦法,秋晴便吐口氣敲敲門,待門內應聲就進去了。

    秋晴也曾來過這寬敞的會客室,家具配置稍有點改變;相對的沙發如今排成一列,前面有張氣派的辦公桌,深閒一手拿著題卷坐在桌後。

    學姊還沒來嗎……秋晴跟著發現沙發椅背上力露出一點蓬髮。原來她是嬌小得幾乎被椅背整個擋住。好在沒問出口,差點就要陣前摔馬了。

    才為自己捏把冷汗,深閒就瞇起眼鏡後的眼——

    「怎麼啦?快坐下開始吧。」

    「我、我知道,馬上坐下。」

    秋晴立刻在沙發找個位子坐下,側瞄一眼。美美奈的臉又緊繃起來,十幾分鐘前的氣勢蕩然無存,還投來求救般的目光。

    這也怪不了她。儘管時間不長,和深閒獨處對她而言依然是件可怕的事。不僅無法聊聊天放鬆心情,而且一點聲音都不敢出,難怪會僵成這樣。

    即使令人同情——

    「我有幾個問題,要請挑櫻澤美美奈同學為搭檔的日野同學回答。櫻澤同學,請您在聽過秋晴同學的答案後表示對或不對,或保持緘默。」

    「呃、唔…………好……」

    「那麼,我們就開始吧。日野同學,準備好了嗎?」

    一經深閒催促,秋晴反射性地頷首,錯失喊暫停的最後機會。

    深閒將題卷擺在桌上,視線如子彈般射來,宣告問答開始。

    「第一題,櫻澤同學的生日是幾月幾日?」

    ……怎麼一開始就這麼難。

    最近才差點忘了堂姊的生日,害我慌張一下,結果弄到要送瑟妮亞生日禮物,怎麼現在又扯到生日啦?

    為了不第一題就丟臉,秋晴摸著右耳安全別針揪緊眉心,拚命地想。

    美美奈應該有提過。之前琵娜說她因為早產所以發育得比別人慢時,美美奈也順著話題說出了自己的生日。

    「那個——我記得是………………四月……三日?」

    「櫻澤同學,答對了嗎?」

    「……啊,答對了。你還記得呀……」

    秋晴對驚嘆的美美奈僵硬地笑了笑。其實自己答得一點自信也沒有,真是好險。

    然而好的開始在心中燃起的希望火苗,很快就被深閒的聲音吹熄了。

    「下一題,櫻澤同學的身高是幾公分?」

    「嗯……」

    這次就完全不曉得了,只能推測。

    於是秋晴想了想——

    「一百……三十五公分吧?」

    「美、美美奈才沒有那麼矮呢!」

    話一出口,美美奈就漲紅了臉猛然站起,表示答錯。

    不過秋晴可不太能接受。你看看,明明就這麼小一隻,應該八九不離十吧。

    「那你說,其實是幾公分?」

    「那個,那個……有一百五十九公分啦!」

    「……………………這個,灌水也灌太兇了吧……」

    「…………」

    數字挑得很大膽,可惜太離譜了。雖然拜美美奈所賜,秋晴見到了深閒啞口無言的珍貴畫面,但這題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仍坐在沙發上的秋晴搔搔臉頰想著該怎麼應對,以處理爆裂物的心情對美美奈說:

    「學姊,我跟你說喔?你剛講的數字,大概已經比大地高了,而且比琵娜高很多耶。」

    「美、美美奈比琵娜大,是高中生了,當然比較高啊!」

    「……琵娜就算去掉那對超明顯的雙馬尾,也比學姊高很多喔?」

    「…………唔唔唔……!」

    美美奈像是知道狡辯無益,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投來不服的眼神。

    這讓秋晴如坐針氈,不敢再說下去。就算自己沒有半分錯誤,她的眼睛仍會令人罪惡感源源不絕地湧上,真是太可怕了。

    秋晴不知如何化解這局面,只好以眼神對深閒求救,女僕教師便清咳一聲,說:

    「……抱歉,櫻澤同學。您剛說的跟事前填寫的數據……似乎有點差距。」

    「那、那是去年量的身高,現在一定…………唔唔……」

    「……可以不回答喔?」

    明顯聽得出深閒拿出最大的慈悲委婉暗示「實在太勉強了,我也聽不下去」。若與測驗無關就算了,考慮到答案是自己事先提供並直接關係到測驗結果,深閒也很為難吧。

    對受測者秋晴而言,自然希望面對的是真實的答案……但看到那雙泛淚的眼,反而像是自己在欺負人,恨不得丟毛巾投降,不管成績好壞了。

    秋晴看著美美奈,等她定奪;她也沒忘了這是測驗,不時窺視秋晴。瞧她一副小孩子想買糖又不敢說的臉,假如不知道她是故意謊報身高,早就買帳了。

    過了好一會兒,美美奈才洩氣似的兩肩一垂——

    「………………唔………美美奈要保密……」

    窸窸窣窣地表示投降。

    見到美美奈沒有賭氣死撐,秋晴總算是放下心中大石,深閒的冰霜面具也綻出微笑。

    但那隻維持幾秒,表情隨即結凍,重整情緒後又拿起題卷。

    「接著是下一題。櫻澤同學的出生地在哪裡?」

    「唔……這好難喔。」

    秋晴又蹙眉深思,最後還是舉手投降,靠直覺亂猜。

    之後一連好幾題,秋晴都答得自信全無,發現自己對美美奈近乎一無所知。即使接觸機會較同年同學少,但自己當她是朋友,不只是認識而已,這樣的結果實在值得反省。

    「——最後一題。」

    題目在反省途中來到了終末,秋晴立刻挺直背脊嚴陣以待,企圖在最後挽回顏面。

    只見女僕教師將視線從題卷轉向秋晴,唇瓣微張,送出最後一題。

    「櫻澤同學將來的夢想為何?」

    「將來的……夢想?」

    「是的。不是問畢業後的計劃那麼具體,而是將來想成為什麼之類的。」

    「………………………將來啊……」

    說著,秋晴自然地看向美美奈。

    自己從未問過她將來的夢想,只知道人們期望她將來成為什麼,而且那些人遍布全球,不是少少幾個。

    憑她的名字,隨便開個個展都能人潮不斷,朋美還說她很可能這幾年就能獲頒文化勳章,可見大家都對她的畫家之路滿懷希望……可是……

    秋晴沉思了將近十秒,終於得出自己的結論,抬起頭說:

    「……大概是結婚吧?」

    這只是自認為最可能的答案,沒有任何實據……但深閒眉頭微微上浮,似乎有些訝異。

    轉頭看看美美奈,她也是一臉驚愕……糟了,大概錯得太離譜了。

    原以為正中靶心,卻打到別人的靶去了的感覺,讓秋晴糗得搔起頭,深閒硬質的聲音跟著傳來。

    「櫻澤同學,日野同學的答案正確嗎?」

    「………………………呃…………那個…………算對吧……」

    「……咦?真的嗎?」

    看樣子以為鐵定答錯的秋晴下意識地反問,美美奈俯著臉微微點頭。

    深閒沒說話,表示她沒有故意配合而說謊,所以真的是那樣羅?

    秋晴在強過喜悅的放心感中放鬆的意識,很快就被深閒一聲「那麼」拉了回來。

    「測驗到此結束。櫻澤同學,謝謝您的配合。」

    「那個……不客氣。」

    深閒不只道謝,還離開座位向美美奈深深一鞠躬,起身後對秋晴說:

    「希望透過這場測驗,能夠讓您知道,即使是願意合作的搭檔,只要接觸得少,認識自然就淺。主人不需要熟知僱員的一切,但若想成為一流的執事或女僕,就必須多方搜羅主人的相關資訊,才能隨時在主人開口前滿足其需求。請務必銘記。」

    聽了深閒一如課堂上的懇切說明,秋晴默默頷首。現在想想,就算將這次搭檔限制在一年級生,結果也不會好看到哪裡去。

    自己是上個月才知道瑟妮亞的生日,也不知道從小一起長大的朋美將來有何夢想;對於室友大地的了解,雖能自認較他人為深,但不懂的仍多如牛毛,例如他的過去之類的。

    此後定要將此謹記在心,盡量多認識自己身邊的人。無論精通多少技術、紅茶沖得再怎麼香,若不懂對方喜愛的產地或喝法也是枉然。

    與其說茅塞頓開……倒不如說親身體會自己的拙稚,比單純上課聽講有效千百倍。明明再兩個月就要升上二年級了,自己學到的連三分之一都不到,還是皮毛而已。

    深閒像是看出秋晴決心奮進般點了點頭,眼神稍緩,說:

    「日野同學,請回到之前等候的教室請大地同學過來。之後就可以自由活動了。」

    「知道了,要順便去請他的搭檔嗎?」

    「我來就行了,不必費心。」

    這部分讓學生代勞也沒差吧?但秋晴沒多嘴,默默離開沙發,美美奈也跟著急忙站起。問候一聲離開會客室後,秋晴就直往原先的教室走去,並回頭對美美奈問:

    「我通知大地以後就要回宿捨了,學姊呢?」

    「琵娜說會在社團教室等,所以會過去那邊……不過美美奈,想先問你一件事……」

    「嗯?什麼?」

    正想著陪她走到教室前的樓梯的秋晴隨口反問,美美奈忸怩地搓起手指,抬著頭說:

    「那個啊?你怎麼知道,那個……美美奈以後想當新娘子呀?」

    「啊……」

    「美美奈沒跟你說過吧?連琵娜也不知道的說。」

    美美奈不可思議地問,但其實秋晴根本沒多想。

    基本上,能答對主要是靠直覺蒙中的,只能說是運氣好吧。

    至於思考的部分——

    「我是沒問過你將來想當什麼啦,不過『想和愛人結婚,共組美滿家庭』,對這年紀的女生而言很正常吧?像我堂姊從小就是這樣。」

    「……可是美美奈……」

    即使這位低著頭的學姊含糊其詞,秋晴也明白她想說什麼。

    於是秋晴嘴角一提,略嫌粗魯地摸摸美美奈的頭說:

    「我知道學姊喜歡畫畫,可是那跟將來的夢想是兩回事吧?再說,『畫家』這個目標已經算是成功了,當作夢想不太對吧?」

    「可是大家都……」

    「我之前有說過吧,無論什麼事,照你想做的去做就好。學姊的爸爸媽媽也不會逼你畫畫吧?」

    秋晴半猜測地問,美美奈頻頻點頭。由於不難猜想,這反應並不令人驚訝。畢竟這女兒好不容易才擺脫病魔,很難想像會受到父母的無理刁難,從學姊平時畫圖的樣子也看不出受到任何壓力。

    「不過呢,『想和愛人結婚,共組美滿家庭』的願望是很普遍沒錯,其實難度還挺高的。拿學姊來說,如果不改善怕生的毛病,恐怕很難實現喔?」

    「…………唔……」

    為了吹散逐漸嚴肅的氣氛,秋晴半開玩笑地這麼說,只見美美奈欲言又止地出了點聲。

    接著不知怎地吊起眼嗎,彷彿下了一大決心般深呼吸——

    「美美奈身邊早就有可以安心說話的人了……當、當他的新娘子好了嘛。」

    並頂著紅得像顆蘋果的臉這麼說。

    秋晴錯愕得眼也不眨地直盯美美奈。想不到她手腳這麼快,真是太震撼了。

    但他很快就放鬆緊緝的臉頰——

    「是喔?只要不是爸爸那種的,我都支持你喔,要加油嘿。」

    即使幫不上什麼忙,秋晴仍想讓美美奈知道有人會隨時聲援她。

    ……然而不知為何,她卻崩潰似的當場蹲下。

    「…………嗚嗚…………好想哭……」

    「太突然了吧!我說錯什麼了嗎……」

    「美美奈都那麼努力了,可是……討厭啦!」

    美美奈難得大吼,抱著頭縮成一團。

    見到如此劇烈的反應,秋晴全然不知該如何是好。她該不會是偷偷做了很多努力,可是一點成果也沒有,讓她很氣餒?這麼一來,剛那些話真是太不應該了。

    可是,在不知道對方是誰、她做了哪些努力的情況下,實在很難找話安慰她。

    所以現在能做的,就是蹲在美美奈身邊——

    「……哎喲,不要難過了啦。只要堅持下去,說不定就會有轉機嘛。」

    「…………嗚嗚……!」

    傷口搓上粗鹽般的呻吟聲,宣告秋晴安慰失敗。

    ◆  ◇

    告別了消沉的美美奈,秋晴來到從育科生待命的教室通知大地後,離開了第二校舍。

    才想回宿舍換套衣服……走沒兩步,就因為看見怪東西而停下。

    有個人影坐在自己剛踏出的第二校舍正門旁。

    這人影自己也認識。身穿柔軟的灰色針織洋裝,腳上套著黑色褲襪,讓人看了有點冷。

    雖想裝作沒見著……卻在舉棋不定時,眼睛不小心和她對上。

    而且她還站起來嫣嫣一笑,這下可躲不掉了。

    秋晴無奈地摳摳臉,決心先問候這位可疑的學姊。

    「沙織學姊,你怎麼坐在這裡呀?」

    「沒什麼啦,別在意……」

    話雖如此,語氣一向有如置身花海的四季鏡姊姊,現在聽來有些無力,像是有所憂心。

    秋晴皺眉思忖……很快就想到一種可能。

    「你是來看四季鏡考得怎麼樣嗎?」

    一聽,沙織的微笑就稍微黯淡了點。想說平常都是她擔任四季鏡的搭檔才這麼問,還真的猜中了。

    「請問,測驗結束了嗎?」

    「我的部分結束了,四季鏡還沒。我看就算拖得再晚,也會在一小時內結束吧。」

    「這樣啊……不知道早苗她行不行。她和母親跟祖父一樣,手腳都不怎麼靈活,我好擔心呢。」

    說著,沙織托著腮苦惱嘆息。

    這畫面嫵媚得令人胸口怦然,但如此有姊姊風範的發言,使秋晴不禁端詳起她的臉。

    儘管這位學姊沒事就東脫西露,又時常爆出脫線發言,事實上還是很疼愛妹妹的吧。想到她甚至會為了家計與人訂婚,說不定有點過度保護的傾向。

    因此,無論如何都希望沙織能安心下來……雖不至於感動到這種地步,秋晴心中仍漾起了小小的漣漪。

    於是他淺淺一笑,說:

    「不必那麼擔心啦,四季鏡沒問題的。」

    「真的嗎?你敢用性命擔保嗎?」

    「是不敢啦……不過,我相信她一定沒問題。」

    「說得這麼肯定,你是知道些什麼嗎?」

    平常說什麼就信什麼的她,今天卻特別難纏。這是真的很擔心,還是對四季鏡沒有半點信心?若是後者,剛才就自感動了。

    總之,既然她想知道為什麼,告訴她就對了。

    秋晴摸著安全別針,朝校舍看了一眼。

    「因為這次測驗最關鍵的,是對搭檔的了解程度……所以我想,四季鏡的成績或許是最好的。」

    「哎呀……真的嗎?」

    沙織兩眼圓睜表示懷疑,而秋晴也不是說笑,點點頭說:

    「在測驗中間等深閒點名的時候,我們幾個從育科生聊了一下。結果我發現,她不只對自己的搭檔相當了解,對其他人的也知道得不少。」

    秋晴一面說,一面回想著離開教室前的狀況。

    雖然成為對話主體的四季鏡,對每個上育科生的相關問題對答如流。雖不曉得正確度如何,至少能肯定她知道的比其他人都還多。

    或許自白麗陵國中部升上來的她,在這方面較佔優勢,但不是主因。

    「四季鏡對他人觀察得很仔細,本身又很有親和力……相信畢業之後,再怎麼樣都能成為一名女僕的。就算手腳再笨,人家看她那麼努力,也生不了氣吧。」

    雖然論成績,她絕對是倒數的一群,然而讒也奇怪,自己就是相信她將來一定沒問題。不只是因為她活潑開朗,我想,無論她面臨何種困難,遲早都會有人嘆聲「真拿你沒辦法」就伸出援手……如果能減少粗心搞破壞的次數,當然是再好不過。

    這就是所謂的人望吧,自己也得向她看齊才行。

    ……話說回來,我竟然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那些話。要是被朋美那傢伙聽到了,不被玩死才怪。

    想到這裡,秋晴靦腆起來——

    「對了,離畢業典禮只剩一個月左右……你都計劃好了嗎?」

    並伸手揠揠突然發癢的左眉傷痕,嘗試轉換話題。

    沙織像是稍微安心了點,表情放鬆,托起那對巨乳似的環抱兩手。

    「父親打工沒多久就被辭,祖父的年金又賭馬賠光了,所以我不打算考大學,想專心在模特兒事業上。」

    ……她們家還是一樣讓人搖頭。竟然把還在念高中的女孩當搖錢樹,太過分了吧。

    或許是心事都跑到臉上,沙織對秋晴吃吃笑道:

    「模特兒這一行其實很有趣喔,靠自己的力量賺錢也挺新鮮的,所以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呢。」

    「呃……那就好。」

    「還有,畢業以後我想一個人住。我們家公寓太小了,工作上又不太方便……只是我很多事都不懂,實在是擔心得不得了呢。」

    是啊,這個人的生活技能比妹妹還糟,我也很擔心。該不會她不只飯不會煮,連家事都樣樣不行吧?

    說不定不出一個月就會變成垃圾山,沒衣服能換出不了門,想做點家事就引起火災……每種都不無可能,真傷腦筋。

    只看得見BAD END的秋晴嘴角不禁抽搐——這時沙織突然湊近,在鼻息相接的近距離柔柔一笑。

    光是能和如此超高中級絕世性感美女對話就夠讓人臉紅心跳了,現在還——

    「假如日野同學不嫌棄的話,可以請你來照顧我嗎?」

    「呃,你說照顧是……」

    「就是煮飯、洗衣,還有掃地。啊,我對洗澡也很拿手,我們可以互相洗喔。」

    「慢著慢著慢​​著慢​​著!進展太快就算了,那已經不是照顧了吧!」

    秋晴一時忘了身分大聲吐槽,但這絕對是不可抗力。再說對方還笑咪咪地,一點作用也沒有,戰況十分險惡。

    「棉被床單只要一組就好了吧……哎呀?跟同居好像喔?」

    「什麼好像!完全是見不得人的關係了好不好!我是指生活懶散的部分!」

    「兩個人獨處不好的話,我可以找早苗一起同樂喔?只是我擔心日野同學的體力……」

    「光是管教你們姊妹就會搞死我了啦!」

    「哎呀……聽起來色色的,好害羞喔。」

    ——不行了,投降。這個人太無敵了,根本不是對手,而且我很想說,現在我絕對比較害羞​​。

    秋晴拿樂得微笑的沙織沒輒,只能在令人頭暈高速心跳中試著擺脫邪念似的吼著說:

    「啊啊隨便啦!我要回去了!」

    「這樣啊。那我……還是在這裡等早苗考完好了。」

    在沙織一聲秀氣的「改天見」後,秋晴急忙應聲「再見」就快步離開現場。

    途中回頭一看,沙織的視線就直往眼睛刺來,嚇得秋晴撇回頭去。那個性感又不設防的人實在太危險了,只要稍微一彎腰,嫩白的肉谷就會擠出領口說哈羅。身為男性當然是很高興,但美景當前,要保持理性可是很累人的。

    ……不過,像她那樣對男性這麼沒戒心的人,真的有本錢獨居嗎,被壞人騙了怎麼辦?教人不擔心也難啊。

    先不管照不照顧,是不是偶爾抽空當個護花使者比較好呢。秋晴認真考慮……以致反應慢了半拍。

    「——秋晴!」

    「喔哇!咦,什麼……是瑟妮亞啊?」

    突然大聲一喊已經夠嚇人了,一轉頭就撞見以為還在飛機上的瑟妮亞,差點沒腿軟。即使幾天不見,那顯眼過頭的髮型和容貌還是一模一樣,絕不可能錯認。

    秋晴看著叉腰瞪來的電鑽小姐,眨了好幾次眼,說出頭一個浮現的問題。

    「怎麼這麼早?我還以為你晚上才回來呢。」

    「我上午就到日本了,後來和父親大人一起午餐,所以剛剛才回白麗陵的。」

    聽到這兒,秋晴才發現瑟妮亞身後的行李箱。居然沒一眼就看見那麼大的東西,我到底是有多驚訝啊?

    等心裡稍微平復,腦袋也逐漸恢復運轉,想起真正該問的事。

    「啊……對了,我有事想問一下。」

    「什麼?有事想問?」

    「呃,那個……」

    話一到嘴邊,秋晴整個人就緊張起來,支吾其詞。順著閒聊問出口不就好了嗎,怎麼突然這麼難以啟齒,連瑟妮亞的臉都不敢看了呢?

    瑟妮亞對秋睛的反應很不耐煩,兩手在腰上敲呀敲地說:

    「有話就快說好不好?長途飛行很累耶。」

    「就是……那個,你最後怎麼了?」

    「什麼意思?完全聽不懂。」

    「就是你祖父找你去做什麼啦。在白麗陵這邊,已經有人在猜你是去相親之類的呢。」

    所謂的「人」,其實也只有美美奈和琵娜而已。這裡就不提了。

    終於迂迴切入正題後,無法回頭的感覺讓秋晴面紅耳赤、坐立難安。我是怎麼了,為什麼現在會對瑟妮亞有這種反應啊!

    秋晴只知道自己怪得不像自己,不知原因為何,心裡湧上莫名的焦慮。這時,瑟妮亞的表情變了。

    原以為她會毫不客氣地皺眉,但眉間的縱紋卻逐漸放寬——

    「……我是不知道是怎麼傳成那樣的啦……沒有差很多就是了。」

    「那……真的是相親?」

    對於秋晴驚訝大於疑惑的問題,瑟妮亞輕嘆著搖搖頭說:

    「不是我啦。是叔叔大人……想請我介紹一個人。」

    「……嗯?介紹誰呀?」

    「就是……四季鏡沙織學姊。」

    「啥?沙織學姊?」

    聽見意想不到的事和人名,也難怪秋晴的音調突然高了八度。

    瑟妮亞見到他還狀況外地眉間一揪,便不耐地聳起肩說:

    「我之前不是說過,沙織學姊的模特兒公司是我祖父大人經營的嗎?」

    「嗯……好像有這麼回事。」

    「叔叔大人對碰巧在雜誌上看到的學姊很有好感,又知道那是祖父大人的公司,才託我為他介紹的。」

    「咦?既然是叔叔,應該有點年紀了吧?」

    若不是兄弟間年紀相差很多,和自己父母應是同個世代。

    換言之,沙織都能當他女兒了——

    「他已經叫十多歲了……雖然年齡上有差距的夫妻其實不少……不過,叔叔和朋友的姊姊這種組合,感覺還是怪怪的呢。」

    「所以說,祖父請你過去,是想當面請你作媒吧?」

    「沒錯。祖父看到一直不想討老婆的叔叔難得這麼積極,就忍不住雞婆起來了……」

    瑟妮亞雖說得有氣無力,秋晴仍只有目瞪口呆的份。這也太寵兒子了吧,硬找孫女大老遠飛到英國幫一把年紀的中年大叔牽紅線,真是誇張。

    「郡你怎麼說,要幫他介紹嗎?」

    一問到重點,瑟妮亞就拉下臉說:

    「你覺得我會嗎?說起來,我並不討厭他,所以替他捎信或問問學姊有無對像這類間接性的忙……我還是會幫,只是我很不喜歡做這種事就是了。」

    瑟妮亞的語氣雖對失控的親戚充滿無奈,但多少還是會幫忙……該說她是人好還是耳根軟呢。

    總而言之,不是她要相親就好了。秋晴放心地吐口氣……一聲「等等」就衝上心頭。到底在放心個什麼勁兒啊?

    為了擺脫胸口彷彿突然塌陷而產生的疑惑,秋晴再問:

    「既然祖父是找你幫叔叔作媒,那他有沒有另外希望你怎麼樣啊?就是順便替你介紹對象之類的。」

    ……結果一說出口,就為自己舊事重提深深後悔,想當作沒發生過。但所謂覆水難收,為時已晚。

    於是秋晴只能微微抱著瑟妮亞碰巧沒聽到的奇蹟降臨,誠惶誠恐地窺探瑟妮亞的表情。

    只見電鑽小姐將她註冊商標的直捲髮向後一撥、嗤鼻而笑,不可一世地叉起手直視秋晴——

    「秋晴,你看不出自己在和誰說話嗎?我可是瑟妮亞·伊織·弗雷姆哈特耶!」

    「……那個,如果你真的覺得我會看不出來,我可以送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喔?還是說時差錯亂笑話又進化出新型態啦?」

    「為什麼會變成我在說笑啊!」

    瑟妮亞像是完全沒發現自己囂張地接了牛頭不對馬嘴的話,罵得齜牙咧嘴。

    「我要說的是我身上的血統!都特地搬全名出來了,麻煩動腦想想好嗎?」

    「呃,我還是聽不懂,可以請你直說嗎?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都看到我這個四分之一混血兒了,你還以為我弗雷姆哈特家會在意家世或血統嗎!」

    「…………啊,你是說這個啊。」

    秋晴聽了彷彿氣得金龜鑽真的要旋轉起來的瑟妮亞這麼解釋,才終於明白她的意思。

    也就是說,她們家並不重血統,否則不會允許異國婚姻。

    但即使秋晴已經理解,瑟妮亞氣猶未消,斜眼一瞪。

    「想成為弗雷姆哈特家族成員,不只要兼備健全人格和才能,更重要的是兩情相悅!我們家的觀念和普通貴族不太一樣,真正想要的不是頭銜、血統或財產,而是能使整個家族引以為榮的人物。」

    「……那麼,不會有小說裡那種從小就有婚約之類的羅?」

    「這個嘛。是曾經有很多人來提過親啦,不過祖父大人和父親大人是不會不經過我的同意就答應的。」

    「啊……這樣啊。」

    看來貴族也不盡然是只重形式,純為了家族發展而逼迫子女聯姻或收受養子。就算瑟妮亞是個特例好了,還是教人吃驚。

    回頭想想,她父親也不像是會看重血統的人。他既不威嚴也不頑固,和女兒的同學下棋,還得下到非得贏了一場才肯罷休。倘若美美奈和琵娜知道她父親是個紳士舉止、外表帥氣,實際上跟小孩沒兩樣的人,說不定就不會想到相親去了。

    早知道就問朋美這個包打聽了。到現在才開始後悔的秋晴搔起頭來,這時——

    「——假如真的是去相親——」

    「…………咦?」

    秋晴沒想到相親話題仍會繼續,傻愣愣地呆看瑟妮亞。

    之前的怒顏已不復在,但眼神有如估測著什麼般慎重,交抱的手臂似乎非常用力。

    「假如我真的是去相親……或是已經有未婚夫,那你想怎麼辦?」

    「呃……這……什麼怎麼辦啊?」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秋晴一時交不出答案,瑟妮亞看了不太高興,兩唇微微一歪。

    「你什麼想法都沒有嗎?例如從中作梗或搞破壞之類的……」

    「等等,你當我是會去破壞別人相親的無賴啊?而且你根本不會相親吧?」

    「就說是假如了嘛!好吧,就不說相親了。假如我有了論及婚嫁的男朋友——」

    瑟妮亞愈講愈激動,滔滔不絕地說:但秋晴完全跟不上,只能乾皺眉頭。

    和男友步入禮堂不就是成功完成人生大事,除了祝福之外還能怎樣?這電鑽到底在說什麼啊?

    話說回來……既然知道「只能祝福」,又只是假設,自己實在不需要動氣,像平常那樣隨便道個賀調侃一下不就好了?

    秋晴愈來愈覺得自己不正常,他忍住咂嘴的衝動,指尖撥弄著右耳安全別針向瑟妮亞反問道:

    「男朋友?你什麼時候有男朋友啦?」

    「當然沒有啊!拜託你不要老是問些廢話好不好!」

    「什麼廢話,就算全校只有五個男生,這種事也不能說得這麼理所當然吧。」

    她到底是為什麼激動成這樣啊?即使莫名其妙,秋晴仍試圖安撫她——

    「再說,你問我這些要做什麼?我知道被扯進你叔叔有點那個的求愛行動,讓你不太高興,不過沒事把自己弄得這麼歇斯底里,小心單身一輩子喔?先冷靜一點嘛。」

    ……原想講些道理鎮住這匹野馬,結果每一句都讓人血壓飆升。

    奇怪,我怎麼弄成這樣呢?秋晴為自己的不當發言捏把冷汗。

    但後​​悔已經太遲,混血貴族大小姐已經氣到太陽穴幾乎爆筋,不可多得的美麗臉蛋充滿能瞬間嚇哭小朋友的殺氣。

    手也不再交抱,緊握得直發抖。

    「你這是憑什麼要我冷靜啊!而且我現在說的早就跟叔叔大人無關了啦!」

    「那你為什麼要生這麼大的氣啊?」

    「還不都是你這個一點也不體諒別人心情的廢物庶民害的!」

    瑟妮亞不顧形象瞪眼大吼,秋晴也毫不退讓地瞪回去。

    這傢伙說話語無倫次,態度又簡直是把人當出氣筒,教我怎麼受得了啊?秋晴咽不下這口氣,決定開口反擊。

    「你倒是說說我是怎麼害的啊。劈頭就胡言亂語,在旁邊瘋子一樣鑽個不停的不就是你自己嗎?」

    「又、又把人說得這麼難聽……瘋子是誰啊!」

    「怎麼想都是你吧!」

    爭執之中,​​兩人距離在不覺間愈靠愈近,趨近於零。只要瑟妮亞有心,隨時都能甩一巴掌或來個大踢腿,不得不防。

    其他普通大小姐就算了,她可是第一次見面就一拳揮來的前科犯啊。

    然而,即使她真的出手也只有閃躲可選,秋晴仍不服輸地反瞪她碧藍的眼睛。

    這反應似乎更加激怒了瑟妮亞,使她惱怒地吊起眉梢——

    「啊啊受不了,真是氣死我了!為什麼會喜歡上這種男人——」

    刺耳的吼叫聲戛然而止。

    不僅如此,空間和時間彷彿都「啪嗒」一聲凍結了的感覺也吞沒了秋晴。

    瑟妮亞大概也差不多吧……但似乎更嚴重。幾秒前還怒氣滿漲的臉一點一點崩塌,兩眼無神地眨著,微張的唇顫個不停,看來不是普通的錯愕。

    論錯愕,秋晴也不遑多讓,下意識準備回罵的嘴一張一合。

    畢竟要是沒聽錯,她剛才話裡的爆點也太大了。

    自己氣得有些激動,或許沒聽得很清楚……不過她確實說了「喜歡上這種男人」什麼的……怎麼可能?

    正常來說,那個瑟妮亞——處在斗嘴冤家和嘲弄對象之間,時常保持高姿態高自尊的大小姐,應該不可能看上我這種人吧?

    可是她那個樣子又不像在騙人……慢著,說不定喜歡我的是哪個朋友,她只是一時說溜嘴……不行了,心跳太激烈,好難受。

    總而言之,現在最大的問題在於是不是聽錯,得弄清楚不可。

    秋晴將不知該往哪兒擺的手用力握緊,踏平心中想當作什麼都沒聽見的怯懦,鼓起勇氣——

    「呃,那個……你剛剛——」

    「沒、沒有!你聽錯了!」

    還沒問完,瑟妮亞就急著全力否定。

    她不顧髮型猛力搖頭,總是氣勢凌人的眼神如今軟弱惶恐,變化劇烈到令人懷疑她是否真的就是那位掛著金發電鑽的暴衝貴族千金。

    第一次見到瑟妮亞慌成這副德性,秋晴也只能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毫無反應的秋晴讓瑟妮亞愈來愈緊張,一手捧著臉頰,視線左右飄移。

    「剛剛,那個,是你聽錯了。我不是那個意思,真的……對!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啊……真、真的嗎?」

    秋晴不由得跟著答腔,瑟妮亞的表情立刻轉亮。

    「對,是真的!當然是真的!我什麼都沒…………說……」

    瑟妮亞急欲乘勝追擊似的飛快地說,卻半途停下。

    微張的唇瓣顯得僵硬,表情像是在忍耐些什麼……

    「——不對,不是這樣。」

    緊張擔心的秋晴最後聽見的,是這樣的低語。

    瑟妮亞粉唇抿成一線,微俯地看著秋晴,神情嚴肅到令人想問方才的驚惶都去了哪裡。

    她的表情充滿上戰場前的決心,凝視秋晴的碧藍眼眸中,能感到強烈的意志。

    秋晴也就此被彷彿說著「不准逃,我絕不會讓你逃走」的眼神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真不像我自己,怎麼會想敷衍過去,裝作沒發生呢?就算出於無心,話還是從自己口中說出,該負責的人是我……再說,我上個月才體驗到不會永遠有下一次機會……」

    她的聲音沉靜但有力,像是想激勵自已、封住退路,企圖背水一戰。

    然而這樣的瑟妮亞,卻讓秋晴感到她又恢復成她自己,並散發某種光輝。讓人覺得……美得無與倫比。

    若戰場女神真的存在,想必是這種感覺吧。對於不看場合胡思亂想的秋晴,瑟妮亞緩緩張唇,說:

    「雖然這很不可能,但我還是要說。對啦,我要說了,說就說嘛……!」

    「…………你幹麼那麼生氣啊……」

    「當然生氣啊!真是的,簡直莫名其妙!為何我會弄得這麼狼狽……!」

    ……咦,奇怪了。還以為她要告白,怎麼又一副打從心底厭惡的樣子……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秋晴跟不上瑟妮亞怒火轟然復燃的變化,摳了摳臉——

    「啊……那個,你剛剛好像說到什麼『喜歡』之類的……」

    抱著聽錯的心態問道。

    結果瑟妮亞凶狠地一眼瞪來——

    「對,你沒聽錯!我就是喜歡你啦,那又怎麼樣!」

    ——以惱羞的語氣毫不保留地大聲告白。

    且一把揪起秋晴禮服領口。

    「真是,開什麼玩笑啊!就算是低俗的法國電影都不會放這種情節呢!為什麼我誰看不上,偏偏喜歡你呢,氣死我了!」

    「那個……你到底是喜歡還是討厭啊?」

    「都有啦!要不是這樣,現在就不會弄得這麼複雜了啦!」

    「為什麼要怪在我身上啊……」

    秋晴搔頭嘟噥,怎麼也厘不清狀況。

    雖然被人告白,但過強的衝擊似乎麻痺了所有感覺,高興不太起來,甚至懷疑這是不是現實。

    這時瑟妮亞放開揪著領子的手,後退一步。

    眼中的火焰仍未消退,嘴形惱怒地扭曲。

    「煩耶,為什麼你每次都把我的心情弄得這麼亂啊!怎麼講都講不聽……我受夠了!」

    「……那個……所以說……」

    「怎樣啦!」

    「…………呃,沒事……」

    秋晴被那雙見到死敵般的眼睛瞪得膽子一縮,把話收回。我錯了,她才不是女神,是妖怪。

    瑟妮亞怒氣半分未消,像頭飢餓的獅子低吼著轉身回到原位,抓住行李箱。

    然後轉過頭來——

    「我要回房間去了!這個恥辱我遲早會討回來,你就脖子洗乾淨等著吧!還有我現在真的滿肚子火,請你暫時不要和我說話!」

    單方面丟下幾句話就躁著腳走回宿舍。

    茫然的秋晴慢了半拍才發現自己被丟在原地,急忙朝遠去的背影喊:

    「餵!等一下!你說了那麼多,到底是要我怎麼辦啊……!」

    這丟人的問題似乎完整傳進瑟妮亞耳裡,只見她邊走邊回頭,大吼一聲:

    「要怎麼辦都隨便你啦!」

    然後就這麼走了。

    秋晴保持一手伸向瑟妮亞的姿勢僵住不動……等到人影消失不見,才慢慢放下手。

    ……的確,她說的沒錯。該怎麼辦,是我自己的問題,中肯得一句話都回不了。

    話說回來,她這樣突然告白。

    還大發雷霆。

    可是她一個要求也沒有。

    和她交往、描述感想、表明心意等等,她能要求的很多,但她沒那麼做。

    只留下對我「喜歡又討厭、暫時別和她說話、隨便我怎麼辦」就走了——

    「…………………所以說…………她希望我怎麼辦啊……」

    秋晴恍惚地呢喃,沒有半點頭緒。

    只能強忍抱頭蹲坐的衝動,仰天長嘆……

    「…………那我……又想怎麼辦……?」

    唯一能回答這問題的自己,仍找不到明確的答案。

    只知道自己的心有如深陷五里霧中,模糊不清。

    ◆  ◇

    ———週日的白麗陵人跡稀落,音量只要大一點,就能傳得很遠。

    若能有人認出聲音是雖而前去查看,也是理所當然。

    這樣的人,就位在瑟妮亞的相反方……秋晴所背對的校舍椰。激動的兩人焦點都釘在對方身上,對周遭的動靜不知不覺。

    完全沒發現後頭多了位觀眾。

    彩京朋美從中目擊了他們的對話,直到最後。
作者: koeistation2    時間: 2013-4-9 10:17 PM

番外篇 蕩漾的少女心。男裝少女,決意之時?

A PART

    ——大地最近怪怪的。

    大約在十天前,日野秋晴開始有這種想法。

    那天是在從育科的岡請託下,找了大地來一場雙重約會,最後拆成兩對各自回去……從此,大地整個人明顯地不太對勁。

    秋晴向岡問過,那天分頭後是不是發生過什麼,她卻露出充滿玄機的微笑,搖頭表示不清楚。

    即使直接問大地本人,他也什麼都不說,秋晴只好摸摸鼻子不再追究。然而……

    在近乎一連十天都覺得「是不是找個空氣清新步調悠閒的鄉下農村,讓他休養幾天比較好哇?」之後,秋晴實在忍不下去了。

    大地不僅經常吃不完晚餐,有時也會一大早就擺出整晚失眠的臉。

    這讓秋晴無法坐視不管,決定在今晚就寢前和他談談。

    「……我說大地啊。」

    「!什、什麼事!」

    這稀鬆平常的一喚,就讓坐在床上的大地觸電似的整個人轉過來,而且兩隻手還抓在胸前……嗯,果真有問題。他最近都是這個調調兒,且遲遲不見好轉。

    秋晴抱著滿腹疑問坐在床邊,問:

    「你最近好像有點怪怪的……是不是有什麼煩惱呀?」

    「…………煩惱?沒有沒有,完全沒有。」

    「是嗎?那你最近怎麼這麼反常?」

    「……我、我有反常嗎?不會吧……!」

    就算他加重語氣,依然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如果有錄下他最近的樣子,還真想用投影機放給他看,或是直接拿面鏡子給他照照。

    要舉例的話——

    幾天前的體育課前。

    「……餵,大地?你怎麼還在發呆啊?」

    「日、日野!什麼事?」

    「還什麼事咧。體育課快開始了,再不換衣服小心遲到喔。」

    「你……竟然要人在你面前換衣服,到底存什麼心啊……!」

    「……我哪有要你在我面前換。隨便你要去更衣室或廁所都行,快去換吧。」

    「…………喔,好……」

     前天的服務活動。

     「餵,你那邊掃完了嗎……咦……那是怎樣……?」

    「……?怎麼了嗎,日野?」

    「沒什麼啦……我以為你收完垃圾了……可是腳下還有一堆花瓣。怎麼啦?」

    「……!沒、沒什麼…………我不是在占卜喔!」

    「……………………隨便啦,掃乾淨就好……」

     今早起床時。

     「…………嗯……天亮啦……?」

    「………………………」

    「呼叫…………啊?」

    「……………………」

    「…………大、大地?你這是……在做什麼啊……?」

    「……………………什麼都沒做啊。」

    「……呃,可是…………就算只是站在床邊看人,也很……」

    ——就像這樣,怪事一堆。

    特別是今早,更是嚇得睡意全消,差點沒尖叫或靈魂出竅。

    畢竟一睜眼就看見穿作務衣加厚外套的人影站在床邊,實在有點驚悚。而且他沉著一張臉,似乎在苦惱什麼……如果窗簾沒拉上,房裡亮一點就算了,在一片陰暗中撞見那種畫面,真的只有尖叫或暈倒可選。

    所以,眼看大地自雙重約會後反常到這種地步,實在看不下去的秋晴想關心一下,結果……的確很怪。

    而且中午在餐廳進行服務活動時,大地也犯了記錯餐或沒聽見客人呼叫等少見的錯,連其他學生也開始覺得他不太正常。

    即使課後被深閒訓了一頓,他在晚餐時仍舊恍恍惚惚,沒有恢復的跡象。

    ——這麼一來,身為室友的自己就該主動馳援了。

    大地時常填補秋晴的缺失,化解不少危機;當他精神疲憊,忍不住抱怨幾句時,他也會耐心聽到最後。這類舉手之勞似的小幫助多得數不清,令人不勝感激。

    因此,秋晴懷著報恩的心態,對大地嚴肅認真地問:

    「或許你自己沒發現,你最近真的很奇怪。既然你說你沒煩惱,那會不會是壓力累積過多,讓潛意識影響到生理方面了呢?」

    「…………壓力……?」

    大地深思似的低下頭。沒有立刻否認,表示他的確可能沒發現這個問題。

    讓他靜靜想了一會兒後,秋晴換個坐姿,盤起了腿。

    大地則是低著頭,小手摸著膝蓋說:

    「……壓力啊……是因為壓力嗎……?」

    儘管正確答案仍然不明,但總算是有點進展了。

    看他不怎麼確定的樣子,恐怕是真有心事而不自覺,只好姑且當作壓力來看。

    即使如此,也比憑空瞎猜強。於是秋晴告誡自己別操之過急,問:

    「我不能判斷是不是,不過可能性應該不小喔?你最近身體狀況好像有點走下坡,睡也沒睡好吧?」

    「……!你、你怎麼知道我沒睡好!」

    「呃,你就睡在我旁邊,當然會知道啊。你比我早上床,可是都沒有睡著的感覺,又比我早起。」

    「…………」

    大地抬起頭,一臉愕然。在這個只隔著一面簾幕的房間裡一塊兒生活,知道對方的睡眠品質並不奇怪。在寧靜乾燥的冬夜裡,翻身時的衣被摩擦聲格外清晰,而且他這幾天不到六點就會下床。即使他原本就比較早起,但那滿面倦意的樣子,一看就知道又失眠了。

    ……問題是,他現在這副面臨世界末日的樣子又是怎麼回事?那種反應,簡直跟轟冒死帶色情書刊進宿舍,結果遇上深閒突襲查房的時候一模一樣。

    秋晴看著眼帶絕望的大地,輕輕摳了摳臉。用不著錯愕成這樣吧?

    難道說——

    「……你有什麼事瞞著我……之類的嗎?」

    「…………!」

    大地一個字也沒說,但急忙瞥開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他。

    半猜測的假設成真,讓秋晴不知怎地摸起右耳安全別針。

    有一、兩件事瞞著朋友,並沒啥大不了。或許能將秘密敞開來談,是作為朋友最理想的境界,但憑大地的個性,這是強求不來的。保持能隨時互助的安全距離就足夠了。

    ……然而,如果他不願意透露自己的煩惱,我也無從幫起……看那種反應,說不定是不能告訴我的敏感話題。

    那麼,這樣單方面的問話,反而會加重他的負擔吧?自以為在幫忙,實際上是扯後腿的事也挺常見的……

    想到這裡,秋晴又看了看大地。

    本來就不高的他,現在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看起來更小一隻;眼睛又不時窺視這裡,像是在害怕些什麼……這麼一來,選項極為有限。

    沒辦法。秋晴輕嘆著說:

    「算了,就這樣。你覺得沒事就沒事吧,就算有事瞞我也是你的自由,我不干涉。可是,如果有什麼我幫得上忙,或是真的受不了了,一定要告訴我喔?」

    「…………日野,我……」

    「好了好了,別說了。抱歉耽誤你就寢,晚安啦。」

    大地雖聽了面帶歉意,秋晴仍淺笑著結束對話。

    接著拉起隔開兩張床的簾幕,待大地熄燈後卜在漆黑的房裡躺上自己的床,轉向一邊。

    看著就在黑暗及簾幕後的大地。

    儘管剛才的對話可能害他胡思亂恕,還是祝他今晚能睡場好覺。

    ……話說……到底是什麼煩惱能困擾他十天啊?希望能盡快解決,不要像國中的自己一樣淒慘就好了。然而一點線索也沒有,什麼也說不准。

    總而言之——

    「……青春期的男生,有幾個怪煩惱也很正常吧。」

    秋晴喃喃地拉高棉被,闔上了眼。

    ◆  ◇

    「……餵,真的沒事嗎?」

    「……放心,我沒事。」

    儘管怎麼問都是同一個答案,秋晴就是無法欣然接受。連轟都覺得大地今天不太對勁了,他的狀況一定很糟。

    隔了一晚,這十天來的異常竟如夢境一場——很遺憾,看來這種情節沒那麼容易發生。

    大地還是比秋晴早起,眼下有著淡淡黑影,臉色像是整夜沒闔過眼。

    不過他的精神相當緊繃,沒有出現上課打瞌睡或中午服務活動犯錯等情形,問話也能確實回答。

    問題是,他全身不斷散發著「我要掛了」的氣息,彷彿隨時會站著睡著,讓人擔心得不得了。

    而且下午的從育科課程恐怕很操。

    因為地點是室內溫水游泳池。比起跑步或登山,游泳對體力的消耗或許更大。

    「——各位同學,救難訓練現在開始。情境設定為海上,待各位習慣在水中動作後,就會啟動造浪機,請務必做好應有的準備。」

    輕聲說明的深閒沒有換下藍色女僕裝,秋晴等人當然都仍穿著從育科製服。自從剛入學後不久那次以來,這是第二次穿制服下水,當時的情景油然而現。

    ……只是,也只有現在能這麼悠哉地感慨,讓人哭著懷念在地上走路有多幸福的災難馬上就要來了。

    「習慣在水中動作後,訓練將進入第二階段;各位要將沉入池中央的人偶視為主人,將其平安救出池外並進行人工呼吸,才算完成。希望各位動作迅速確實,並注意自身安全。」

    「深閒老師,用真人代替人偶人工呼吸應該比較有效吧!」

    「……既然轟同學如此註重教學品質,就先請您代替人偶躺在水底,直到有人願意搭救為止。您應該沒意見吧?」

    「晤,那我不素死定了嗎……!那到時候只好請深閒老帥救我…來,用濕冷的身體抱著我,獻上深情一吻——」

    「若您想現在就溺水,這部分我倒是能夠成全。」

    深閒的語氣雖無起伏,但配上銀框眼鏡後瞇得像針一樣的眼,矗立刻嚇得不敢多廢話半句,連旁觀的秋晴也感到室溫驟降。

    然而,那個假關西人還是心懷鬼胎的樣子。不愧是茨城縣民,真有一套。不值得佩服就是了。

    而秋晴的心態就沒那麼輕鬆了。雖不至於如臨大敵,但水中訓練只有過一次,瑟妮亞也有差點在海裡溺水的經驗,不能兒戲。

    再者……大地的狀況也頗為堪慮。

    側眼一看,他臉色糟歸糟,仍盡力秉持著準備放手一搏的表情,絲毫沒有退到觀眾席的意思。

    深閒只是外表冷酷,實際上十分愛護學生,說聲身體不適應該就不用下水了……不過一臉「休得攔我」的大地,想必聽不進任何勸阻。

    所以現在能作的,只有祈禱大地能平安過關……可是,若只論實力,大地高高在上,說不定自己還比較讓他擔心呢。

    「如果沒其他疑問,『救救我In The Pool☆中級篇』就要正式開始,可以嗎?」

    深閒依序端詳學生們的表情,誰也沒開口。

    ……只有秋晴憋不住衝動,戰戰兢兢地舉手。

    深閒的視線隨即掃來——

    「日野同學,您的問題是——?」

    「那個……跟課程是沒什麼關係啦……那些像是副標題的東西,都是誰想的啊?」

    「是理事長在我繳交課程企劃時添上去的。」

    「啊……原來如此。」

    「——您該不會以為那都是我的主意吧?」

    「…………」

    秋晴雖以無言表示否定,心裡卻對此有那麼一點點的想像,或者說是期望。

    畢竟倘若這麼一位冰山美人私底下有著會替課程加上怪名稱的一面,不是反差得很可愛嗎?光是想像就讓人想抱她回家。話說回來,就算自己真的撞見那個當下,也一定會裝作沒看到就是了。

    深閒幾乎盯穿秋晴似的凝視他一會兒後,向其他學生掃視一眼,說:

    「還有其他問題嗎?……那麼,請各位下水。」

    命令一出,秋晴立刻拋下無謂雜念,坐在池邊伸出右腳——

    「……!」

    意外的變化,卻使他被泳池彈開似的倉皇縮腳;還因為用力過猛,整個人四腳朝天倒在地上,但現在可顧不得姿勢。

    所有人都詫異地看著打頭陣的秋晴,特別是女生,個個按著裙子目露凶光……是以為我想偷窺嗎?

    為維護自己的名譽和同學們的安仝,秋晴趕緊翻身,想及早解開誤會——但肩膀冷不防被人一拍,害他把話吞了回去。

    一抬頭,就看見某笨蛋的淫笑,那隻手還親暱地按在肩上不放。

    「阿晴,你還素太嫩羅。偷窺這門功夫啊,暗著來時千萬不能被人發現,要明著來的話,手腳一定得膽大心細哩。」

    完全誤會的轟給了這麼一段貼心小叮囑後,還自以為帥氣地將他的油頭向後一抹。

    接著將視線轉向泳池——

    「不過呢,你這種想第一個搶到好位子的態度非常好。竟然能想出這麼自然地從低角度偷窺的方法,有你的!」

    「……呃,我又不是想偷窺……」

    「好好好,我都知道。就讓我這個nice guy替膽小的阿晴示範怎麼搶到好位置,展現一下男性本色吧!」

    轟說完就兩腿略彎,上身前屈……糟了,他想跳水。

    池深三公尺以上,沒有撞到池底的危險,但問題不在這裡。

    於是秋晴趕緊出聲阻止——

    「等、等一下啊,笨蛋!」

    「我不是笨蛋,才不等你咧!濕漉漉的半透明桃花源,我來羅!」

    秋晴指尖在咫尺間錯過了轟的晨禮服下擺,讓笨蛋就這麼以不知道在漂亮什麼的姿勢,意氣風發地帶著滿腦子色欲跳進池裡……

    「——嘰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後爆出響徹整座設施的哀嚎。

    「…………就叫你等一下嘛……」

    然而再怎麼唏噓,也挽不回了。

    大家似乎都不懂矗為何會在池中啪刷啪刷地慘叫掙扎,只有秋晴不同。

    剛剛腳尖一碰到水,就被刺骨的冷冽扎得苦不堪言。誰都沒想過會在這所全天候溫水泳池受到恐怕不到十度的冰水熱烈歡迎吧,反應誇張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秋晴坐著轉頭,抬望唯一面色未改的深閒。

    「……這是怎麼回事啊?」

    「我剛才說過了,情境設定為海上。考慮到季節及難度,這場訓練將在十度以下的水中進行。」

    「怎麼不先說啊,會害死人耶?還好犧牲者只有轟一個。」

    「這是為了提醒各位隨時警覺,請勿因為是上課就疏忽大意而設的陷阱。理事長難得提出這麼好的意見,我就採用了。」

    我看理事長只是想看戲吧。再說,那到底哪裡算好意見啊?

    對深閒略有爭議的發言,秋晴長嘆一聲——

    「…………那個……慎吾同學沉下去了耶……」

    「你看,他還有力氣轉成頭下腳上再沉,就別管他了吧。」

    並在冷冷地回答三家的問題後,認真地做起暖身運動。

    「嗚啊……這也太冰了吧……!」

    就算下水得再怎麼小心,水溫也不會升高,讓立著踩水的秋晴抖個不停。在這種有冰在飄也不奇怪的水里游泳,說不定習慣之前就冷得動不了。

    其他從育科生也尖叫連連,上一次的回憶和穿著衣服不好遊之類的想法都無所謂了。

    之所以能撐得住,全都得感謝在仲夏天裡橫越鳥取沙丘跟征服冬季雪山等瘋狂經驗,剩下的就得靠「不做完就出不了泳池,只好拚了」的干勁來補足… …

    要是拖太久,別說是感冒,就連得肺炎都有可能。感到危機的秋晴為儘早救出人偶,以不容易讓臉碰水的蛙式游向池中央。光是划水,指尖就痛得令人想哭。

    ……而且,主角人偶沉在水底,所以要潛下去……這訓練是想鬧出人命嗎?耍蠢的轟已經鐵青著臉浮上來了,就算在溫水里,要完成從三公尺深的水里抱出人偶的目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秋晴來到池中央,想著下一步該怎麼做,深閒硬質的聲音也在這時傳來:

    「主人即將浮起。緩衝時間為三十秒,請各位冷靜救出自己的主人。」

    「……咦?浮起是什麼意思?」

    不解地回頭一看,深閒已退到離池畔有點距離的位置,拉動某種操縱桿。

    池水跟著一陣輕晃,波紋四起;停下時,成人體型的人偶一具具接連浮出水面。

    看到這畫面,秋晴很快地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近抓了個人偶。深閒剛才拉的桿子,想必就是用來釋放固定在池底的人偶。

    這樣就不必潛到冰水里了,總算是能鬆口氣——在那之前,還有個問題。

    深閒說的「主人即將浮起」,指的就是這個吧。

    那接下來的「緩衝時間為三十秒」又是什麼意思?

    要在穿著衣服的情況下,抱著和自己體型相仿的人偶離開泳池,三十秒絕對不夠。說到時間嘛,最容易聯想的就是救助失敗遊戲結束的限制時間,但無論深閒出的題目再怎麼困難,都有達成的可能,所以那多半不是正確答案。

    這麼一來……秋晴邊想邊一手抱著人偶游向池畔,然而速度怎麼都快不起來。其他人也似乎都陷入苦戰,到處都是雜亂的水聲。

    不久,當秋晴奮鬥了大約一半路程時——答案終於揭曉。

    應該說,根本就在面前湧現啊。

    無論多麼遲鈍的人,都會在水面掀起高過頭的浪,並以可觀速度開始流動時,明白深閒所謂何事吧。

    沒錯,深閒說的緩衝時間,就是造浪前的這段時間。

    「特地強調設定在海上就是因為這個嗎!」

    秋晴立刻強迫自己加速,但為時已晚。

    漲起的波浪將秋晴連同人偶推離岸邊,迎面淹來。這一淹冷得秋晴連叫都叫不了,只能拚命伸張幾乎下意識地縮起的手腳。

    即使雙腳全力打水也前進不了多少,假如連這點努力都不做,就絕​​對無法突破困境。該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嗎,水流並不固定,有時也會從後推來,所以只要堅持下去,一定能在體力耗盡前抵達池畔……!

    第一次水中課程雖是一片混亂,但經過了各種恐怖的經驗,已能在險境中保持冷靜。

    看來冷靜的不只自己。雖然尖叫聲此起彼落,沒有一個是在求救。大家都有所成長——

    「呀啊啊!救、救命啊啊啊啊!!」

    ……訂正,還是有個人似乎沒什麼長進。

    平時聽慣的聲音一沖進耳裡,秋晴就繃緊身體,準備應付任何狀況——然而來自背後的衝撞卻把他一頭壓進水里。

    又冷又痛的感覺,讓秋晴幾乎睜不開眼,脖子好像還纏上了某種細物,相當難受。

    幸好之前的戒備不是毫無用處,秋晴沒被突發狀況嚇著,立刻以踩水的方式浮出水面。

    接觸到溫暖的空氣雖令人感動,但現在可沒有能細嚼這份幸福的閒功夫。

    「噗啊……餵!四季鏡,你沒事吧?」

    「我、我、我沒速嗚!」

    秋晴被四季鏡抓著脖子無法回頭,直接就問,得到的卻是不怎麼像沒事的酬答。

    和習慣了這些特異又嚴酷的課程相同,秋晴第一時間就猜到這來自背後的猛撞是四季鏡幹的好事。她拿出百分乏百的求生意識緊緊抱來,讓秋晴難以動作,但總比胡亂掙扎來得好……不過她兩手都用來抱人就救不了人偶,已經宣告出局了吧,還變成人偶的一分子了。

    儘管搔癢頸根的熱氣、貼在背上的巨物和夾在腰間的雙腿都充滿了遐想空間,仍得全力無視。

    總之,秋晴極力抵抗水流,不讓自己被沖離池畔之餘,也死命緊抓人偶——

    「你能不能先自己想點辦法撐一下啊!」

    「我、我一直都沒說,其實我很不會游泳,身體都會自己沉下去呢!」

    「你……」

    雖想說「你那對高人一等的巨乳怎麼不會浮啊?」,但性騷擾的話還是吞回去比較好。

    沒辦法,與其期待四季鏡,倒不如純靠自己努力還比較容易得救。既然不打算見死不救,就只能相信自己,盡全力把兩名待救者送上岸。

    即使明知有點魯莽,秋晴仍一鼓作氣地遊——

    「四季鏡,你不要動就對了!我會想辦法帶你回去,先忍耐一下!」

    「好、好的~!可是,那個……不嫌棄的話,可以讓我幫你一點忙嗎!」

    「我現在已經一個頭兩個大,拜託你不要再加重我的負擔,抓好就好了!」

    「嗚嗚……那我就替你加油吧……」

    在不規則的波浪中企圖前進已經夠費神了,就算令人不安的回答使壞預感持續膨脹,秋晴也無心多管。

    然而,纏在脖子上的力道忽然鬆了一半,表示四季鏡放開了一隻手,令人不解的舉動使不安更為擴大。而且剛剛都要她別動了,背上還一直有細微扭動的感覺。

    可是無論再怎麼在意,現在都不能分心,否則不只換氣時容易喝水,也難以縮短與終點的距離。

    於是秋晴盡可能無視背上的四季鏡,審慎地擺動一恍神就可能沉下的肢體,使出渾身解數游向池畔。

    也許是因為太勉強了,秋晴很快就氣喘連連,但他仍毫不鬆懈,靠自由的一隻手在無情的波浪間努力劃動。

    「嘿、咻……呀嗚?」

    「…………!」

    四季鏡像是失去平衡,掙扎的手一把抓在秋晴頭上。

    ……呃,沒事,這樣還好。不怎麼嚇人,也不至於讓人遊不動。由於早料到四季鏡不會乖乖不動,背上她時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那是什麼讓秋晴怪叫呢? ——就是後腦勺的詭異觸感。

    隔著濕透的頭髮,能感到某種有彈性的柔軟物體,像包住整顆頭似的左右相挾……

    「……四、四季鏡……」

    「什、什麼事?要我幫忙嗎?」

    「呃……該怎麼說呢,那個……」

    在餘裕全無的狀熊下,秋晴非常猶豫該不該問。

    貼在頭上的物體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其實根本不必多問。從姿勢來想,幾乎可以肯定是胸部。

    這是一個問題,然而更重要的,是那為什麼會這麼——

    「我問你,你該不會……脫了吧……?」

    秋晴知道這問題很笨,他也不想問一被當作性騷擾就死定了的問題。

    然而,還有什麼能解釋這直接又強烈的水球觸感,和經過長時間日照的毛巾都比不上的溫暖呢?難道是因為身體太冷,才會感到有如火柴中的大餐或溫馨家庭的童話式幻覺?

    不過頭上這份令人痛恨濕髮阻隔的柔軟絕對是現實,秋晴才會半信半疑地那麼問……

    結果四季鏡從背後斜上方交出的答案是:

    「那個,也不能說是脫了,算脫了一半吧!」

    她答得是很有活力,但內容太糟糕了。

    要是被人看見現在這副德性,鐵定會出事,自己八成會在謠言的洪流中滅頂。焦急的秋晴轉轉眼睛,確定沒人注視這里後——

    「你脫什麼啊!完全沒有必要吧,你為什麼要脫啊!」

    「因為這是我唯一能做的嘛……」

    「聽起來很讓人高興啦,可是那完全沒有關聯吧!」

    全力吐槽的秋晴不禁想回頭——幸好及時煞住。如果夾在後腦勺的那個真是那個,一旦轉頭就變成用整張臉去接,那就慘了。那雖是每個男人都想嘗試一次的夢幻體驗,但這種艷遇不該在課堂上發生。

    波浪彼端的池邊上——

    「…………」

    緊包藍色女僕裝的深閒,比池水更冷的視線彷彿要貫穿秋晴似的射來。

    而她手上——幾面浮板像撲克牌般攤開。

    極為在乎學生安危的她,雖不會只關注秋晴一個,但也不會因此就放過課堂上的脫序行為,絕對不會。否則,轟早就多少嚐到一點值得他冒險的甜頭了。

    所以,這一定還在深閒容許範圍的邊緣;只要稍微越界,這些幸福回憶就會被她手上的浮板打得半點不剩。見識過鋼筆飛鏢的威力,以及上次目擊胡鬧的轟側腦吃了一記浮板沉入水里的經驗,讓秋晴腦中警報響個不停。

    知道回不了頭的秋晴,只能以「不對,我一點邪念也沒有,只是想查看一下背後而已」安慰自己,再對四季鏡問:

    「……所以你到底是為什麼脫啊!」

    「因為,我不想只是被日野同學幫忙,所以就想想有沒有我幫得上的事,然後想到至少能讓你暖和一點……人家不是說寒冷的時候摩擦皮膚有助於保暖嗎?」

    「我背著你哪辦得到啊,況且我還穿著衣服啊!」

    「這個嘛,你也脫掉不就好了嗎?」

    「你的想法怎麼和正確答案完全相反啊!」

    「可是,我只擅長脫自己或被脫,對幫人脫不太有自信……」

    「誰會對那種事有自信啊!而且你前半段好像很有問題耶!」

    「可是可是,用一隻手解開濕衣服鈕扣真的很難喔!我就是因為能解的很快,所以才敢說擅長的!」

    「我不是在懷疑你的技術啦!」

    不行了,吐也吐不完。兩個人簡直是雞同鴨講,早就沒救了;而且為這種享消耗體力,實在過於浪費。現況已經比其他學生糟那麼多了,還在這裡搞什麼啊!

    秋晴不禁為自己慚愧,想甩開雜念似的搖搖頭——

    「啊嗯!……日、日野同學,你不要亂動嘛,我會……」

    「……!剛才是我不好!拜託你不要發出怪聲!」

    「可是你的頭髮磨得我……嗯嗯……!」

    一想集中就遇到慘劇,真讓人無力。加油啊,我自己!如果能戰勝這種狀況,就表示我已經成長得值得驕傲了!

    此時秋晴總算是靜下心來,集中在前進之上。剛才的笨對話讓自己不進反退,離池邊更遠了。

    儘管如此,即使進展緩慢,自己無疑地仍在前進。

    就算水冷得刺痛,指尖幾乎已毫無感覺,衣服捆繩似的緊貼在身上,還是得前進。

    換作是剛入學時的自己,一定撐不下去,悲慘地成為波浪的玩物,力竭而終。

    雖然以這種形式感到成長不怎麼令人開心,但這種右手抓人偶、身背四季鏡的窘境,很能激發鬥志。至於從旁觀角度來看有多淒慘,就先不管了。

    由於稍一泄氣就可能讓手腳再也使不上力,秋晴不斷想像自己爬出泳池的畫面,無懼於迎面而來的波浪,拚死拚活地向前再向前。

    ……以至直到手撞到了東西,才發現身邊有人。

    從抱著人偶的手傳來的輕微撞擊,讓秋晴幾近反射性地動眼一看——

    「咦……大、大地?你怎——嗝噗!」

    「……………………日野?」

    意想不到的臉孔使秋晴一時錯估浪潮,喝了一口水。

    然而,大地的樣子怪到連猛咳著努力穩住重心的秋晴都為他擔心。

    「你可以嗎?振作一點啊,餵!」

    事實上,大地的狀況明顯到根本不必在他耳邊多問這一聲。

    他聲音有氣無力,眼睛好不容易才撐開一條縫,彷彿隨時會失去意識。

    光是從育科生中運動能力高人一等的大地還在水里就夠值得擔憂,再加上這副慘樣,情況真的很危急。課前還以為他只是狀況離「良好」有段差距,但現在看起來別說是帶人偶上岸,就連抓著人偶不沉下去都要累死他了。

    這樣的事實,給了秋晴不小打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即使明知這位室友狀況欠佳,但在目睹如此虛弱的模樣前,自己心裡某個角落還深信他一定能輕鬆克服這麼胡來的訓練。

    ——真是恨不得痛罵自己一頓。

    若自己是真的擔心他,就算大地自己願意,負責監督的深閒也沒反對,也該及時阻止。無論他平常再怎麼行,也和自己同樣是個高中生,當然有所極限。

    後悔一湧而上……不過秋晴咬牙忍過,集中在眼前的現實上。

    要被自責擊潰而氣餒,等到回宿舍後再說。

    現在最重要的,是設法讓隨時可能溺水的室友平安完成訓練。

    「餵,大地!」

    「…………啊……」

    原想吼醒大地,他卻恍惚地微微笑了笑——然後閉上眼睛。

    同時雙手一鬆,放開人偶沉入水里——

    「唔……!」

    ——千鈞一發之際,秋晴抓住了他的手。

    雖因此放開代替主人的人偶,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要是人偶撞到了誰,請見諒,現在該救的是大地。

    大地垂著頭、閉著眼,恐怕已經昏迷。手是抓住了,臉仍會浸水,秋晴便咬緊牙關,好不容易在這不穩的狀態下,讓大地的手勾上脖子。

    背後跟著傳來四季鏡緊張的問聲:

    「那個,我下去好了!」

    「不要!慢著慢著不准下去!要是你也溺水,我就沒力救你了,而且我也不能放你那個樣子亂跑啊!」

    「可是大地同學他……」

    「還可是什麼,幫我抓好大地,別讓他掉下去了!」

    秋晴說著側眼一瞥,室友的側臉就在旁邊。

    平時認真嚴謹的他,現在臉上不只滿是水珠,還有顯著的疲憊;呼吸穩定,但似乎沒有意識。

    要帶著斷線般力竭的大地,和放著不管就會引次二次災害的四季鏡在這種水中游泳,簡直要命。

    只是不被浪推回就夠累人了,大地的浮力還比人偶低;為了抱持呼吸順暢,不得不多耗力氣將臉伸出水面,難度頓時三級跳。

    剛雖對四季鏡那麼說,不過再不設法求助或請深閒停止造浪,或許真的會出事。附近乍看之下沒有別人,就算有也自顧不暇吧。

    於是秋晴望向池畔——

    「…………」

    一和鎖定般直視而來的深閒對上眼,就把話吞了回去。

    她臉上依然找不到一絲感情,只有目光強烈了數倍,彷彿任何細微的動作都逃不過她的法眼。

    既然她明知這裡的狀況還不動聲色,表示還有化解危機的可能。

    ……或者,她是相信我一定辦得到。

    就當是好了,現在放棄也沒什麼好丟臉的……不過想多掙扎一會兒的念頭仍冒了出來。那就硬幹吧。

    這關係到大地和四季鏡的性命,我當然不會太勉強自己而危害他們;但現在,深閒正看著我們。

    那麼,就交給那位女僕教師決定吧。

    若真有必要插手,她絕對不會猶豫。

    無論訓練方式再怎麼胡來,唯有這點能夠確信。

    「……受不了,不讓人輕言放棄就對了啦……!」

    說著,秋晴淺淺一笑。縱使笑得再僵再勉強,與意志力的戰鬥,就是該以笑容開場。

    於是秋晴再度看看閉著眼的大地,確認自己全力以赴的動力安全無虞,就向背上的四季鏡——

    「四季鏡,大地交給你了!我現在要專心游泳,你就——」

    「好,我知道!雖然我完全幫不上日野同學的忙,至少我在加油和抓人上不會讓你失望的!」

    聽見如此精神奕奕的答覆,感到四季鏡果真就是四季鏡的秋晴加深了笑容——

    繼續在刺骨的冰寒急流中向終點奮進。

    ◆  ◇

    「………………………唔……?」

    細小的呻吟讓秋晴向床鋪看去……和微微睜眼的大地對上視線。

    「喔,你醒啦?感覺怎麼樣?」

    「…………………?」

    大地像是仍在恍惚之中,目光渙散。他的五官本來就很中性了,如此不設防的樣子使他更像個女人,感覺超怪。

    即使都是男生,在這種近距離對看久了也不太舒服,秋晴便坐到床邊的椅子上。

    大地茫然看著秋晴,頂著沒睡醒的臉緩慢起身,無神地看看四周。

    「…………這裡是……?」

    「保健室。課早就上完了,再過一小時就能吃晚飯了吧。」

    「……我……怎麼會躺在這裡?」

    大地還沒進入狀況,一手扶著額頭喃喃地問,秋晴便簡潔地從頭解釋:

    「你還記得我們到游泳池上課吧?」

    「…………記得。」

    「你就是在那時候昏倒,然後深閒就要我送你過來了。」

    「……是我、溺水了…………然後你救我上來……的嗎?」

    「呃……算是啦。想不到訓練變成臭的要救人,讓我緊張了一下。對了,聽說你昏倒是因為疲勞過度累積跟睡眠不足喔?」

    「…………」

    由於保健室醫師下午有事外出,大地的狀況是深閒診斷的。應該不會錯吧。

    秋晴也是那麼想,所以並不意外,但大地卻醜事曝光似的低頭噙唇……

    接著突然想起什麼般摸摸胸口,倉皇躲進被子。

    ……動作真快,看來是沒什麼事,可是他怎麼突然這樣啊?又沒撞到頭,還沒睡醒嗎?

    秋晴皺眉看著用被子緊包全身的大地,不久他探出紅透的臉,凶狠瞪來。

    「我、我的……我的衣服、為什麼……!」

    「啥?什麼意思……你說為什麼衣服換啦?」

    「沒錯!我不是穿制服嗎,怎麼現在……!」

    「那當然啦,總不能讓全身濕透的你直接上床吧?」

    儘管是濕著進保健室的,但濕著上床恐怕會感冒,當然要換掉。

    因為沒時間回宿舍拿衣服,秋晴就拿自己擺在教室裡的運動服給大地換了。兩套服裝差那麼多,也難怪他會發現。

    「該、該不會是你……」

    不過大地的反應還真過剩。換個衣服而已嘛,幹麼一副發現殺了女友的兇手竟是親哥哥的臉啊?

    這個人還是一樣,怪得很有趣呢。想著,秋晴搖搖手說:

    「不是我,是深閒換的。」

    「……深閒老師?真的嗎?」

    「是啊。她說要連內褲都脫光,全身擦乾才行。我是想幫忙啦,可是她理都不理,一句『我來就好』就把我趕出去了。」

    說著,秋晴偷偷同情起大地。知道自己在昏迷期間被那樣的美女教師全身扒光,不大吃一驚才怪。

    責任感強的深閒或許不把這當一回事,但若自己和大地立場對調,一定羞得想撞牆;如果是轟,不是樂個半天就是悲嘆自己全無知覺吧。不過他全身沒一條神經是直的,實在成不了參考。

    在深閒出來之前,自己都沒進過保健室……她應該沒有惡作劇、吧……?

    散漫理事長兼沒用事務員的楓就算了,深閒嘛……就算大地是連同性都有可能心動的美少年,那樣熱心教育的女教師也應該不會暗地裡作些傷風敗俗的事……話說回來,當時她渾身迸發舍我其誰的氣勢,該不會……………………嗯,不要想太多比較好。

    畢竟被她不由分說的寒冰眼一瞪,也只能對大地說聲抱歉,乖乖就範。

    「被趕出保健室後,我到更衣室沖澡換衣服就回來了。應該順便替你找一套制服過來換的。」

    「……那無所謂。你真的沒偷看?」

    「沒有啦。啊,你的濕衣服都被深閒拿走了,等等向她道謝時記得問喔。」

    「………………………這樣啊……」

    大地從胸中擠出一絮呢喃並閉上眼睛,像是鬆了口氣……又依稀有種遺憾的感覺,是我過敏了嗎?

    不追究,反正他情緒都穩下來了。

    那麼,是時候聊聊正題了。這對秋晴而言有點難為情,所以希望能在深閒回來前搞定。

    秋晴將椅子拉到床邊,打量大地的臉色。

    和身材同樣小巧的臉龐雖略嫌蒼白,至少比昏倒前好多了。那多半是因為冰水泡太久,但病根不在那裡。

    「——昨天我不是叫你不要太勉強嗎?」

    「…………」

    「我是不想太乾涉你的私人問題啦,不過……我還是會擔心。我可能不太可靠,幫不上什麼忙,可是看你這樣子昏倒……怎麼說呢,讓我很傷腦筋。 」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讓你這麼操心……」

    大地自責地含著唇別開視線。不行,他完全沒抓到重點。

    秋晴無奈一笑,說:

    「你這個人喔,讓我操一兩個心又不會死。你平常幫了我那麼多,現在只是換我幫你而已呀?」

    「……可是我……」

    「像這樣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人悶悶不樂,卻什麼忙都不能幫,對我來說還比較痛苦咧。我剛剛說的傷腦筋就是這個意思。讓我幫一下又不會怎樣,何必勉強到昏倒呢?」

    今天換作班上其他同學,自己就不會說這些話了……不過大地不只是同學,還是室友。

    自己和他相處的時間,比白麗陵的任何人都長;想必到畢業之前,他都會是在互助和爭吵中共患難的好夥伴……用個比較害羞的說詞,就是摯友。

    就算大地老是一副別擔心我的樣子,現在都弄到在課堂上昏倒了,總不能明知他在逞強還順他的意。

    ……嗯,我平常不是會說這種話的人,超害羞的……但也沒辦法,誰叫我就是不能看見重要的朋友把自己逼到這樣還袖手旁觀呢。大地一定很討厭我這麼雞婆吧。

    然而秋晴還是沒有放棄的意思,不禁苦笑。

    ——管他的。

    「總之呢,你再多睡一會兒,安心休息吧。我會幫你留晚餐。」

    看在大地剛昏倒的份上,今天就說到這裡。要是再造成他的壓力,剛說的就全白費了。

    而且,大概是因為身體不適又泡了那麼久的冰水——

    「你的臉有點紅耶,是不是發燒啦?」

    「…………啊。」

    還沒說完,秋晴的手已經按在大地的額頭上。果然燙燙的,上抬的眼也有點恍惚。

    「喉嚨乾不乾?我幫你拿點水過來吧?有流汗的話,我可以幫你擦。」

    「不、不用了啦!」

    「……都什麼情況了,你還在害什麼羞啊?」

    雖想盡可能多照顧他一點,既然他都一口拒絕了,再討價還價就真的是多事了。

    ……話說回來,他這樣按著胸口又臉紅得像在害羞的樣子,感覺還真像女人。長得這麼中性,要是把現在的他扔進男校,說不定會變成引爆怪異性向的炸彈。

    會想到這種事的自己也頗超糟糕的。這裡可是堪稱女校的白麗陵耶,對一個男人胡思亂想什麼啊?

    大概是在剛才的課上累壞了吧。秋晴搔搔頭說:

    「那我去跟深閒說你醒羅?等等再回來。」

    深閒說她會待在理事長室,就先去那裡一趟吧;還要記得打電話回宿舍,拜託廚房留一份晚餐才行。

    也有點倦意的秋晴拋開乾脆在鄰床躺下的念頭,離開椅子,這時——

    感到袖子勾到了些什麼,保持半蹲的姿勢看看左腕。

    該說是不出所料嗎,大地的小手就抓在晨禮服袖口上,且絕不讓秋晴逃走似的收緊纖細的手指。

    「……大地?」

    秋晴不明就里地問,但大地仍緊抓著袖口,沒有立刻回答。

    只是用另一手按著胸口,劇烈喘氣。

    嘴唇有如喝了苦藥般扭曲……

    而他抬望著的眼——像是因發燒而朦朧,又顯得十分有力。

    「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說。」

    並將壯士斷腕的決心擠出喉嚨似的,粗啞地這麼說。

    B PART

    「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說。」

    ——大地薰對自己會這麼說也感到相當訝異。

    穿著尺寸不合的鬆垮運動服躺在床上,一手按著胸口……一手抓著室友日野秋晴的袖角。為什麼會做出像是要留住他的舉動,自己明明沒這麼想過啊。薰心中頓時充滿問號。

    起身到一半的日野疑惑地看了過來。自己都覺得太突然、不知道為何會說那種話了,難怪他會有這種反應。

    若是說聲「算了,有機會再說」,日野應該會識相離開,不會因為好奇就逼問吧。

    可是——心裡似乎有個聲音,說著不該再忍下去了。

    在這十天內累積得幾乎漲破心肺的情感……就算今天能忍住不說,也會在近日里潰堤吧。當然,不會什麼都告訴他。

    這個預感,在昨天之前的種種催化下逐漸化為確信,使薰試著撥清模糊的記憶。

    ◆  ◇

    從育科水中救難訓練的前一天清晨——

    ……我好像快不行了。

    心理狀況已經混亂到開始這麼想了。

    我並不喜歡說喪氣話。認清自己的弱點並不是壞事,也為了克服弱點而日日鍛練;但是喪氣話一出口,就會給人蹲下來撒嬌的衝動。

    在鄉下修練時,祖父常將類似的告誡掛在嘴上,我也不喜歡示弱,所以只要不是天大的打擊,都忍得過去…………然而……

    現在的我已經被逼到懸崖邊,不是一句忍耐就能了事了。

    前陣子,和日野等人出遊疇——

    岡在回程所說的話就像深深敲進心裡的楔子,到現在都拔不出來。

    「因為……大地同學喜歡日野同學對吧?」

    我當然是立刻否定,也希望事實並非如此……但無論如何否定、辯駁,還是消不去對自己的疑惑。

    即使一面回想與祖父的修練過程一面打坐,告訴自己心神一致就能摒除雜念煩惱……依然以失敗收場。腦中一片空白​​的無我境界,很快就會被日野和岡的聲音打斷……

    如果日野不是室友,就不必這麼頭疼了吧——不過這種話也只是藉口罷了。

    晚餐後回到宿舍,一定會見到他的臉。兩人一獨處,心情就莫名緊張;希望他能安分點,就偏偏找我說話;洗完澡或換衣服時,又老是只穿著一條內褲閒晃;睡不著心裡發悶的夜晚,還得聽他的打呼聲……!

    然而,都這樣同住了好幾個月,也該習慣這樣的兩人生活了……卻被短短一句話打得前功盡棄。

    「……………………」

    從那天的雙重約會以來,我就沒睡過一天好覺;和日野的互動上,別說是對話了,只要臉一對上,心裡就慌得手足無措。

    腦子被睡眠不足和緊張害得恍恍惚惚,身體重得不像是自己的,課上或服務活動時也經常出錯,惹深閒老師生氣……

    這樣下去不行啊——或者說,根本撐不下去。身心都是。

    所以,一定得盡快想點辦法…………可是……

    最重要的——是自己是不是真的「那麼想」。

    是不是真的……喜、喜歡日野。

    「…………我……」

    慮該不是。我這麼告訴自己,認定岡一定是有所誤會,不過……

    過了那麼多天,仍舊無法確定。

    我完全不明白自己對日野抱的是怎樣的感情。

    在失眠的夜裡——這樣看著日野的睡相,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只感受到彷彿要揪緊胸口,讓身體發燙、呼吸急促的紊亂心情。

    在那天之前,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若不是遇上特殊狀況,就算看見他的臉、聽見他的聲音、因為他而安心,自己的心也沒有往負面方向這麼亂過。

    那我到底是為什麼——

    「…………唔……?」

    當思考陷入迴圈時,日野口中洩出了細小的呻吟。

    薰微微皺眉,望著他還想再多睡一會兒似的在被窩裡扭來扭去,同時——

    「…………嗯……天亮啦……?」

    日野的眼眨了好幾下才張開一條縫——

    「呼啊…………啊?」

    ——然後和俯視他的薰四目相交。

    剛睡醒的他應該意識還不清楚,但這段朦朧只持續了短短一瞬。

    他的眼皮立刻上下拉到極限,嘴巴還像討飼料的鯉魚一張一合。

    見到室友的表情,薰的心情難以言喻地複雜起來。我現在那麼煩惱,日野一起床就能這麼搞笑是怎樣?

    真受不了,我為什麼要為這種男人——

    「…………大、大地?你這是……在做什麼啊……?」

    「……………………什麼都沒做啊。」

    「……呃,可是…………就算只是站在床邊看人,也很……」

    日野不知怎地話說得愈來愈小聲模糊,薰則盡量無視,走向廁所。

    最後,不只沒找出答案,連日野都難以面對了。日野待會兒就要去每日慣例的練跑了吧,現在也睡不了回籠覺了……就找個地方混到早餐時間……然後看看哪裡能給我一點解決煩惱的提示,一點點就好……

    薰努力轉動著因重度睡眠不足而呆滯的腦袋,搖搖晃晃地走進廁所。

    再用刺骨的冷水洗過黯淡的臉,就出了房間。

    ……發現自己還穿著睡衣,已經是出了宿舍、往後山出發時的事了。

    ◆  ◇

    「——那麼,請各位下水。」

    在深閒老師下令、日野和轟吵鬧了一陣子之後,薰慢慢進入泳池。

    雖被冰冷的水溫嚇了一跳,但不足為懼,很快就讓水浸過全身。

    與在修練時的冬季山澗相比,這還算輕鬆得很呢。而且身體發燙得很舒服,不禁想小睡一下。

    昨天的事好像讓日野很在意……可是薰完全不明白他為何會那麼擔心。前幾天的身體狀況確實不好,也犯了點掩飾不了的錯,然而今天不同了。

    剛起床時重得像鉛的身體,現在輕盈得難以置信,偶發性的頭痛也沒了;體溫感覺上有些許升高,可是無所謂。

    心情有些亢奮,吸水而加重、緊貼的衣服不成問題。

    真不可思議。明明煩惱一點都沒解決,一遊起泳……應該說光是穿著衣服下水就讓人心情愉快,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甚至一不注意就可能哼起歌呢。

    不過還知道要自製的薰沒有亂來,靜靜等著——

    「……嗯。」

    並在看見人偶在池中央浮起時收緊表情。

    最近上課不太專心,還在服務活動犯了錯。今天一定不能在深閒老師面前出醜,還要成為所有同學的楷模……?

    「這是……起浪了……?」

    當薰暗自「看我的!」地燃起鬥誌時,池水起了變化。

    平穩的水面突然高低起伏,且愈來愈劇烈。

    之前好像也有類似的安排,可是這次要多抱個人偶上岸,對其他人而言很困難吧。近乎哀嚎的聲音已經到處都是了。

    在這情況中,薰不慌不忙地游著。和大雨後暴漲的河川相比,這根本不算什麼;既不會被流木砸中,也沒有衝下瀑布的危險,小菜一碟。

    即使浪不時迎面打來,薰也輕鬆來到了池中央,緊抱住碰巧漂來的人偶。要抱著成年男性體型的人偶游泳是有點麻煩,仍稱不上困難,更別說現在狀況感覺好得不得了。

    不知道是什麼造成的,身體真的輕得不像穿了衣服下水,應該再下久就能上岸進行人工呼吸了。

    薰一面這麼想著,一面將手繞過人偶脅下繼續前進,彷彿這難以動作的姿勢毫無阻礙似的。

    儘管白麗陵的室內游泳池極為寬敞,又加上了這樣的波浪,自己還是有在數十秒內完成訓練的自信。於是,薰懷著「就用第一個完成的表現,告訴讓愛操心的日野他多慮了」的想法,不急不徐地遊……

    ——發現事情不太對勁,究竟是多久之後了呢?

    自己應該一刻也沒停過,卻遲遲接近不了池畔。這使得薰揪起眉心,長吁一聲……這時,薰終於發現情況有異。

    「…………?……怎麼怪怪的……?」

    忽然湧上心頭的疑問化作聲音,更加深了薰的疑惑。

    ——為什麼我會這麼喘?

    體力應該還足以在這點浪裡輕鬆遊個十公里才對,現在卻上氣不接下氣,太奇怪了。

    ……不對,怪的不只是呼吸,視線還扭曲起來,划水的手也逐漸使不上力氣。

    「唔…………糟、糕……」

    一經察覺,倦意就一發不可收拾地潰決,手腳彷彿纏上無數鉛球……具體而言,這意識渙散、身體不聽控制的感覺,和過去為增加自身對毒性的抵抗力而喝下少許神經毒時的反應極為類似。

    不過,自己應該沒機會中毒,白麗陵的飲食也不大可能混入毒物,再者……毒解釋不了這猛烈的睡意。

    所以這究竟是——

    「哇噗……!咳、咳咳咳!」

    因思考而分神的薰被浪頭淹個正著,咳出滿嘴的水。這麼狼狽的樣子,平時是絕不會發生的。

    ……糟了,不可以想太多,否則別說是輕鬆過關,就連能不能上岸都成問題。

    薰輕吐口氣提振自己,咬緊牙關拚命划水,然而先前的輕盈全被沉重取代,怎麼遊都沒有前進的感覺。

    而且每個關節都在喊累,令人想忘了自己身陷構不著底的水中,放棄一切倒頭就睡。在這光靠意志力游動、命系一弦的狀態下……彷彿只要稍微一分神,就會瞬時動彈不得。

    「……!…………這種浪……!」

    如此絕望的狀況下,睡意仍要將薰拉進前所未有的安眠般聲聲誘惑.頭昏得像腦子都融了似的。

    現在的薰與其說在游泳,反倒像是隨波漂動,就連設法不喝水都十分費力​​……

    更別說分辨出是什麼在她肩上輕輕一撞了。

    觸感和池壁和人偶都不同,有點硬但不痛,讓薰撐開無力的眼皮看看身旁——

    「咦……大、大地?你怎——嗝噗!」

    ——問聲緊接著連同咳嗽和水聲傳入耳裡。

    薰一發現每日相伴的室友——

    「……………………日野?」

    就近乎下意識地喚了他的名字………

    ◆  ◇

    ——聽了日野的描述,我才大致明白當時是怎麼回事。

    應該是……感到日野就在身邊,就直接認為「終於得救了」才會放鬆意識,當場昏過去吧。

    我怎麼會有這麼丟人的反應啊,真想立刻躲進棉被里或找個山洞隱居三個月,等待記憶淡去。

    畢竟不僅沒能以輕鬆完成訓練宣告無恙,反倒給日野添了最大級的麻煩……假如人類生理上有羞死的可能,已經夠死好幾次了。

    而最慚愧的是……明明只要少想些有的沒的卯起來游,至少能平安上岸,不必被日野見到這麼丟臉的一面。雖然日後可能會全身酸痛一陣子,但若以目的為考量,這點辛苦絕對是必須的。

    ……可是,我卻拿那份疲勞一點辦法也沒有。恨不得剃個大光頭深痛反省,回鄉下從頭練過。

    「那個……大地?你說重要的事是……?」

    「唔,抱歉。我剛在想要怎麼說。」

    聽見日野客氣地問,薰趕緊找個藉口搪塞過去。

    然後悄悄深呼吸——讓決心與覺悟隨新鮮氧氣貫穿全身。

    現在的自己真是糟到極點。再這麼下​​去,別說是順利畢業有問題,甚至還會給日野等人扯後腿。

    所以……一定得好好做個了斷。

    經過今天的教訓,薰明白自己不能再對日野隱瞞下去……沒錯,甚至已經壓抑到非得設法宣洩不可的地步。

    這無從歸類的滿腔思緒究竟是從哪兒湧出的,薰也說不出倜所以然。

    只知道自從雙重約會後被岡點破以來,它就漲得令人輾轉難眠、心神不寧。

    薰放開抓著日野袖角的手按在胸上,再度深呼吸——並堅決地略張薄唇:

    「……老實說,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表達清楚。希望你……可以耐心聽下去。」

    「呃……哪有什麼耐心不耐心的。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專心聽完的啦。」

    日野邊說邊笑,大概是想製造方便讓我說話的氣氛吧。五官是有點恐怖,但他就是懂得小體貼這點討人喜歡……結果反而害人心跳更快了。

    別慌啊,冷靜下來——就算這麼說,心臟卻一點也沒聽進去。別說不隨意肌沒辦法操控什麼的了,拜託你趕快慢下來啊!

    薰握起胸上的手,垂下視線……

    然後抬頭正視日野的雙眼。

    說這些話真的很難為情,羞得讓人想死,說不定臉都在冒煙了——但是薰依然沒有別開視線。

    在這裡卻步等同不戰而敗的想法,使她拚命克制住逃避的衝動。

    最後將心裡的話伴著勇氣擠出乾枯的喉嚨——

    「……我……我好像,喜歡上……某個人了。」

    薰絞盡了每一個細胞的力氣,總算是說出來了。

    與之前截然不同的羞恥感一湧而上。耳根火燙,臉也一定紅得像熟透的蘋果。被日野看見這種樣子,真是羞得想躲進被子裡再也不出來。

    薰抱著呼嘯的後悔及些微的成就感,窺視室友的反應。但儘管視線始終盯在日野臉上,影像就是無法轉換為資訊,只能勾勒出大致的模糊輪廓。

    劇烈心跳聲中,日野的表情——

    「啊…………應該說,恭喜你嗎……?」

    不知是傻笑還是疑惑,相當微妙,而且非常答不對題……怎麼說呢,自己好像撲了個空似的。

    他完全沒有高興的樣子,也絲毫沒有察覺「那個人」就是他自己。

    這讓薰極為氣惱……然而現在還不能表明真實性別,被他知道了絕對弄得更麻煩,只好強忍住上竄的不滿。

    換個角度想,這樣的反應其實不算糟。

    薰將按著胸的手輕輕放在膝上,盡力在表面上維持自己一貫的冷靜,慢慢搖頭。

    「我又不是要你為我開心。剛才說『好像』,就是因為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關鍵在於你有多喜歡她吧?是對她有好感,還沒想過認真跟她交往?或者是——」

    「就、就是不知道自己當對方是異性還是特別的朋友那種感覺啦!」

    薰搶在日野猜測之前自己說了出來。

    自己果然很怕這種話題。不知是個性不合還是怎樣,一聊到這方面就會全身發癢。

    但為了與這個問題正面對決,薰不能躲也不能閃,便憋住立刻揍昏日野的衝動,稍抬起眼窺探他的臉。

    「也就是,那個,我……沒辦法確定自己是不是喜…………喜歡對方,很傷腦筋。」

    「這的確是很傷腦筋呢……嗯,我也不是體會不了啦。」

    不知為何,日野的語氣忽然沉重起來,表情也帶點苦澀,彷彿感同身受。

    然而就算好奇,也不能說問就問,畢竟現在是自己找他談,不該任意離題……可是,既然他說「不是體會不了」,難道他——

    「總之問題是——」

    「!……是什麼?」

    舉棋不定時,日野繼續當前話題,薰連忙應聲。

    「呃,就是喜歡的話,你究竟想怎麼做吧。要向她告白,和她交往嗎?」

    「告……!我、我當然沒想到那裡啊!我還在為前一個階段煩惱耶!」

    「那好,就先把告白放一邊。如果你不打算進一步發展,煩惱喜不喜歡不就失去意義了嗎?」

    「……………………」

    因太過跳躍的回答而充血的腦袋,在聽了下一句話後快速恢復冷靜。

    ……日野說的確實有道理,這我同意。

    不過——

    「——就算我不會有進一步發展,我還是覺得一定要先把這件事弄清楚。」

    「這樣啊。抱歉,我跳太快了。」

    「…………不必道歉啦。」

    「不,是我自以為大概只要知道你想怎樣就能解決了。如果這麼簡單的話​​,大地你就不會這麼煩惱了吧?」

    從日野自責搔頭的動作,能清楚感受到他為對方著想的心意。薰對此自然是很感激,同時也抱點歉意。

    日野的方向是正確的,只是沒抓到核心。

    ……他一定沒想到我現在就和「那個人』住在同個房間裡,而且從來沒懷疑過我是女扮男裝。

    否則,自己多半就不用這麼苦惱,有更充裕的時間靜下心找出結論才對。

    儘管不知者無罪,但處在問題正中心的他,這麼尖銳地切入如此難以回答的纖細問題,還一副以為與自己毫無關聯的樣子……實在讓人火大。雖然這把火算是遷怒,對這個完全不知道自己是為誰而苦的男人而言,只是剛好而已。

    洶湧的不滿讓薰兩手遮著眼睛嘆息,開始覺得找日野談是種錯誤,並喃喃地說:

    「……就某方面而言,你說的沒錯;如果我真的喜歡,就該為下一步做好準備。可是,現在還不到那個時候。」

    「嗯,我知道了。不過是不是真的喜歡……也不是這麼容易分辨的事吧……」

    「所以我才煩惱啊。」

    薰一時掩不住怒氣,語氣稍微尖銳起來,但立刻就為擔心日野會因此打退堂鼓而後悔。

    幸好日野似乎不受影響,只是摸著右耳的安全別針。

    那是他陷入思考或不知所措時的習慣動作,看來他真的很有心。

    「這個嘛……一般可以從會不會嫉妒別人和她好,或擔心她被搶走這類獨占欲的表現來判​​斷啦……」

    然而日野音量小了很多,與其說是建議,更像是自言自語,使薰認真反省。日野果然是個好人……讓人心裡更悶了。

    乾脆直接告白,早點解脫吧——不行,怎能跳過是否真心喜歡對方這麼一個關鍵問題呢

    「舉出對方的優缺點嘛……好像不太對。如果真的喜歡,就可能包容或愛上對方的小缺點……呃,大地?你幹麼抓頭啊?」

    「…………沒什麼。」

    「………………咦……?」

    或許是當然的吧,日野應得像是完全不相信。不過這個問題非常敏感,被他深究或許會造成大災難,薰便立刻狠瞪一眼——

    「先別管那個。你有沒有什麼好點子?就是像試劑一樣的好問題……有哪種反應就代表喜歡之類的?」

    由於一時緊張,話說得不經大腦,薰也覺得這個要求相當無理。

    倘若真有這種問題,自己的確希望日野馬上說出來。既然都讓他深思了,自己就趨機好好冷靜吧。

    於是薰閉上雙眼,企圖統一心神——

    「……要是有,我就不用那麼煩了。」

    卻被幽然響起的聲音輕易打碎。

    曾有那麼一瞬間,薰無法明白那句話的意思,想裝作沒聽見。

    但她卻很快理解到「難道這個人和我有相同的煩惱?」,錯愕得瞪開雙眼。

    日野半俯著臉,嘴角苦惱地歪斜,注意到薰的視線就抬起頭——

    「沒什麼啦,別在意。」

    提出完全辦不到的要求。哪可能啊,能在這裡點個頭就忘掉,就不會失眠到生理失調昏倒了啦!

    薰保持坐姿,快速扭動屁股靠近日野,帶著緊張引起的干渴感問:

    「……快給我從實招來,你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日野被逼得身體向後,稍稍錯開視線說:

    「沒有啦,怎麼說呢……那是我自己的問題,也沒什麼大不了……」

    「既然沒什麼大不了,就表示說出來也沒關係吧,快點招!況且,只有我一個人說秘密……有點,不太公平。」

    「咦?是你自己要說給我聽的耶……」

    「廢話少說,快招……!」

    即使明知自己十分理虧,現在也不能退讓。如果能聽了那麼可疑的話還鎮靜地回到先前話題,我就不會有「當作異性那種喜歡」的煩惱了啦!嗯,我這麼做沒有錯。

    結束自我肯定後,薰更以連花豹都會嚇得蜷身不動的氣勢直視日野,緩下口氣說:

    「雖然你說是你的問題,不過那也可能幫助我解決困難吧?」

    「……的確是可能啦。只是這個問題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日野搔著頭確定薰想聽之後,輕輕嘆了口氣。

    見到逼供成功,薰便以暗藏期待的眼看著他。一會兒後,這位眼神兇惡的室友才以無力的表情說道:

    「怎麼說啊。我沒什麼一見鍾情的經驗,都是自然地從普通朋友開始認識,關係愈來愈親密這樣。」

    「…………然後呢?」

    「然後……就是,同時有很多親密的女性朋友之後,隨著將她們視為女性的次數愈來意多…………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

    「麻、麻煩?這結論是怎麼回事?」

    令人「嗯嗯」地點頭聽著的內容,在最後突然出現了糟糕的字眼。

    見到薰反應這麼訝異,日野澄清似的搖搖頭。

    「別誤會,就是朋友當得好好的,可是有一天,看對方的眼光突然變了……就會多了點隔閡,相處時的氣氛不再像過去那麼自在……」

    「……………………那…………表示……」

    聽到這裡,薰開始有點共鳴。的確自己就像日野所說的,無法再以過去的方式看待他。

    然而,重點不在這裡。

    日野這句話懷有比之前更大的問題,實在難以忽視。

    於是薰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地問:

    「日、日野……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薰一問出口就深深後悔。日野雖也嚇了一跳似的兩盾一顫看了過來,但薰的緊張比他高上許多。

    我到底在問什麼,這樣不是很可疑嗎?要是他真的回答了,我又該怎麼辦?

    純因好奇心脫口而出的問題,使薰懊喪得乞求時間快點倒轉……當然,潑出去的水是收不回的。

    那麼就一不做二不休,不給他機會逃避問題!薰眼燃決心凝視日野,而這位因剛剛的問題而面露尷尬的室友——

    「啊……那個,怎麼說呢……」

    「說清楚。既然想幫我解決問題,就該敞開心胸來談吧……!」

    「這我是知道啦……只是……」

    這已經不是支支吾吾,根本是拖拖拉拉,不停戳弄安全別針的動作也頗令人不耐。

    乾脆卸了他一、兩個肩關節,幫他鬆鬆口吧。在這類危險想法開始作祟時——

    「——我大概跟你一樣吧。」

    「…………!」

    日野突然說了這種話,讓薰嚇得差點尖叫。

    他剛說的「一樣」……難不成……是和我一樣,對彼此都有特殊的感情……?

    這麼說來,從剛才問到喜歡的人時他的驚嚇程度來看,的確很可能是被意中人問到那種問題時的反應……!

    所以日野他也——

    「我跟你一樣,沒辦法確定自己現在的心意。」

    「……………………………………這樣啊。」

    狠狠背叛了期待的話,讓薰的心情兩肩一垮,好不容易擠出一黠聲音回應。

    ……我是在期待什麼啊?日野當我是男人,怎麼可能會把我當異性那樣喜歡呢……別傻了。

    薰對自己心中那一絲絲雀躍羞赧不已,從天上摔到谷底的感覺使她難過得垂頭喪氣。而日野似乎沒察覺她的起伏,繼續說:

    「怎麼說呢,真的很難搞……當玩伴倒還好,在白麗陵的生活這麼累人,我根本沒想過交女朋友啊。」

    「這就是說,你有喜歡的女性羅?」

    「啊……這個嘛,嗯,對。那個,我不是在找藉口喔,這年紀的男性對一、兩個女生有好感很正常吧?」

    「什麼……!真、真的嗎?大家都不會那麼煩惱嗎!」

    日野認為理所當然的事,對薰猶如青天霹靂。自己心裡這麼糾結,其他人卻——不,難道就算和疑似喜歡的對象同住一房,會這麼糾結的也只有自己一個嗎,大家的態度也太冷靜了吧?

    難道他們的精神都遠比自己成熟?我知道很多事都能經過重重修練來克服,不過這方面難度實在太高,在練到有能力跨越之前就要神經衰弱了吧。

    當薰「發覺」平時親近的同學們,其實都是超乎想像的怪物而愕然無語時——

    「煩不煩惱我是不知道啦……等等,說不定關鍵就在這裡。」

    日野語焉不詳地低喃,並確定過什麼似的輕輕點頭。

    薰漸漸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麼,求救似的抓起日野的手,輕聲問道:

    「如果你想通了什麼,拜託你一定要告訴我。事關生死啊。」

    「你也太誇張了吧?」

    薰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日野卻淺淺笑開。

    「先別管我的事了啦,你是為了那個人煩惱到連覺到睡不好了吧?」

    「……是啊。」

    「會讓你這麼想不開,就代表你其實真的是把人家當戀愛對像在喜歡吧?只是稍微睡眠不足就算了,連續失眠一個禮拜也太嚴重了,所以應該是喜歡沒錯。」

    「……可是我的情況有點複雜……」

    「多複雜我是不知道啦,不過一般人才不會那麼煩呢。要傷腦筋到把自己弄得這麼虛——不是從育科生和上育科生談戀愛結果捅出大婁子,一被發現就會退學那種程度,恐怕很難吧?」

    自己的狀況的確是挺接近「一被發現就會退學」,不過害怕曝光的是性別不是感情,還必須被父親知道才算數。

    不過,假如事情真如日野所言……

    自己就真的不是誤解或一時昏頭——而是真的喜歡他了。

    不是當他是朋友,而是異性。

    覺得他特別,不是因為他是好友,而是懷有特別的感情。

    雖然他外表有點嚇人,但會在自己不支倒下時全力相助。

    且一直陪在身邊,直到清醒,又很細心地不去碰觸「對方是誰」這個敏感問題。

    自己就是對這麼溫柔體貼的同班同學——

    「…………………………!」

    「嗯?怎麼啦,大地?頭昏啊?」

    「…………沒什麼……!」

    薰突然蜷身,將臉埋進床單。即使日野完全猜錯,自己也不可能說出原因,絕不可能。

    我怎麼可能——會說自己是因為確定真的喜歡眼前這個人,才害羞得不敢見人啊……!

    薰將一聲「可惡」含在嘴裡,不甘地咬唇。

    或許現在是解開了一個疑惑,但實際上完全沒解決根本問題,反而弄得自己比剛才還緊張,開始懷疑未來日子要怎麼過下去。

    可是…………………………

    糾結沉重的不安已經散去,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能確定這份感情就是自己的初戀……應該是件好事吧。

    然而這麼一來——

    「…………假如我……真的,喜歡那個人……」

    薰放開床單,低著頭小聲地說:

    「剛才也說過了,事情有點複雜,關係不太容易進展。那你認為……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你這是不能告白的意思嗎?」

    「對,不能。」

    明確的回答,卻換來身旁日野不知為何的嘆息——

    「這樣啊……我還覺得你不管跟誰告白都會成功的說,感覺有點可惜。」

    ——並冷不防補上這麼一句驚人之語。

    或許那對日野而言,只是個平凡無奇的感想,薰卻不那麼認為。

    剛那句話,難道表示——

    「你這是……只要我告白,就會跟我交往的意思嗎……!」

    「嗯?啊……是啊,就是那樣。只要不是已經有喜歡或已經在交往的對象,還是有什麼特殊癖好,應該可以吧。」

    「那是…………真的嗎?」

    薰雖覺得自己執拗,卻又無法忍住不問。日野不是會逢迎的人,他說的應該不會是自己期待的那樣吧?

    ——只要日野肯拍胸保證,多少能讓我增加一點信心。

    自己的體力和技能都比其他學生優秀,不善與人交際這點也漸入佳境。

    既然我在日野眼中是男性,對他而言就沒有任何女性魅力…………或者說……根本不應該期待這方面……………………可是,只論個人魅力,自己或許還有一點。

    只要能再拿出一點自信——只要能相信自己確實受到日野的認同,就能不至於失控,輕鬆地過完剩餘的校園生活吧。

    於是薰滿懷期望抬起頭,直視室友的雙眼。

    只見就坐在身旁的日野露出難得一見的戲譫笑容——

    「是啊,真的。假如我是女生,你一告白我就會當場答應喔。」

    ——說出遠超乎期待或預想,有如必殺一擊的話。

    原只需要那麼一點點勇氣,這句話卻徹底擊潰了薰的堤防,連無謂的防線和遮擋都沖得一干二淨。

    「不過這還真難搞,喜歡卻不能告白啊……」

    「………………………………」

    「而且你都這麼煩惱了,就代表無法輕易放棄這段感情……對吧?……餵,大地?」

    日野今天已不知是第幾次擔憂地這麼問了,但這次薰沒有立即反應。

    她腦中像是灌了一整桶白漆,腦充血似的精神恍惚……

    「…………日野。」

    「喔?什麼事?」

    薰雖喊了日野的名字,意識依然渙散得無法思考。

    然而——這讓她明白一件事。

    自己究竟想怎麼做?

    在這個往後的生活、和爸爸打的要以男性身分念完白麗陵的賭都拋諸腦後的空白狀態下,自己究竟想怎麼做?

    因此,薰將手輕輕疊在皺眉看來的日野手上。

    並慢慢靠近意中人的臉——

    「雖然不知道是多久以後……但是我,一定會告白的。」

    將誓言般的話語說出了口。

    日野像是沒想到薰會這麼說,顯得有些錯愕,但眨了幾下眼後——

    「……呃……怎麼突然改變方針啦?」

    「因為我想啊。現在是不太可能……不過遲早會的。」

    薰不知道「遲早」會是多久。

    但就算再怎麼晚,也會在畢業那天告白。儘管不曉得自己是否能將這份情感忍到那一天,自己絕對會以告白做為一個了結,要是做不到就切腹或削髮為尼……若沒有這種決心​​,在關鍵時刻退縮可就很難看了。

    不過…………等到那樣難看的自己,比現在更為成熟、更有女人味、更有自信——

    最重要的,是成長到能為自己對日野的愛意奉獻一切時——就告訴他一切吧。

    告訴他自己其實是女性,為長久的隱瞞道歉。

    然後——將自己對愛他愛得不得了的事實,向他表白。

    要是遭到拒絕……就把他剛說的話全都翻出來,揍他一拳。這只能算他活該,竟敢玩弄純真的少女心,讓人無法自拔地喜歡他,非讓他後悔不可……!

    「……你是不是在想什麼很恐怖的事啊?」

    「想太多。」

    薰斷然否定……接著淺淺一笑。

    心裡突然好清爽啊。不知是否因為這一路談下來心情起伏太大,現在平靜得不可思議。

    睡意也似乎因此猛然襲來,彷彿要補足過去十天以來的睡眠不足。人在床上或許也是原因之一。

    薰忍住呵欠的衝動,掩住嘴邊……但微微滲出的淚液露出了馬腳——

    「嗯,你就先睡會兒吧,我晚點再來叫你。」

    「……好。」

    薰對像是起身要去教職員室的日野點點頭。雖希望他留下,但太往這方面想又可能讓自己再度矢眠,只好先忍忍。

    急忙縮回疊在日野手上的手後,薰乖乖躺下,看著日野的背影走出保健室。突然間,睡魔攻克了她。

    恍惚之間,彷彿徜徉於幸福中的薰聽著關門聲閉上雙眼……墜入久違的安眠。
作者: koeistation2    時間: 2013-4-9 10:19 PM

後記

各位久等了! 《大小姐X執事! 》第十二集終於完成羅!

    與上一集中間隔了本新作,讓各位讀者等了一年多,實在非常抱歉。想不到會拖這麼久……

    致歉就到這邊,大家好,我是上月。感謝各位讀者翻閱我的新書。

    相信這一集上市時,天氣已經開始回暖了吧,不過寫這篇後記的現在可是天寒地凍。具體而言,即使開著溫度設定不高的暖氣,還是得穿三件上衣加一條膝毯為下半身保暖,簡直是全副武裝。

    熱我還能忍,可是冷就完全不行了……況且有感冒的危險……

    而且靜電現象和乾性肌膚在冬天真的特別難過呢,尤其是乾性肌膚,癢起來真的像是某種拷問。感覺只比被蜈蚣咬到的痛癢輕微一點,每年都讓人很難過。

    今年我終於忍不下去,找了間皮膚科診所,讓醫師為我的背做點診斷。

    上「請問情況怎麼樣?我想原因可能跟我的膚質有關,有得濕疹嗎?」

    醫「……嗯嗯,看來是沒有,你的背挺健康的。」

    上「咦……可是很癢耶。」

    醫「話是這麼說,可是癢起來也只有你自己知道吧?」

    上「(懷、懷疑我?)我是真的很癢啦!現在也是!」

    醫「……可是你背上完全沒有抓痕耶。」

    上「我都忍住沒抓啊!」

    醫「就算再想忍,一般人都沒辦法真的忍住不抓吧……(目光射來)」

    但我說不出「我是靠鋼鐵般的意志死撐著不抓耶!」,只敢苦笑著好聲好氣地說「我真的很癢,能不能幫我想點辦法呢~」最後就拿了對花粉症也有效的抗過敏藥回家了。藥效是不錯,但我就是有種遺憾。

    ………………我真的……忍住了嘛……

    好吧,別管那些無謂的私事了,開始慣例的內容介紹,從後記開始看的讀者建議跳過。

    二十九話的故事是上一集稍微提過的聖誕節晚會。秋晴雖滿懂得體貼人的,不過一急著想每面都討好,就很容易砸鍋,這次也完全是這副德性。而四季鏡不管是好是壞,都還是老樣子。

    在三十話中,時間終於來到第三學期,而且最後還「那樣」了。儘管白麗陵誇耀的合法蘿莉一直奮戰到中間,最後還是被人整盤端走……這個電鑽也真是的……

    之後朋美目擊了極為衝擊性的畫面……一般人在這種情況都會很受傷吧。和平時有點不同的黑心小姐究竟會如何扳回一城呢,請各位繼續看下去。

    最後的番外篇時序較接近三十話,同樣是以大地為主軸,能看見秋晴來到白麗陵之後的成長。大地雖也有所成長,但很遺憾地只限精神部分,肉體方面掛零。

    總之,眾多主要女角都不管秋晴自顧自地認清了自己的感情,故事終於來到最後高潮!

    《大小姐X執事! 》下一集預定就是完結篇了,秋晴最後到底會有何下場呢?敬請期待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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